所幸我們是兩個人

◎張 春

所幸我們是兩個人

◎張 春

哥哥和我，不算是非常親密的兄妹。

小時候他不喜歡我，常常揍我。我常常氣得手腳發(fā)軟，卻也無可奈何。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反抗，均以失敗告終。

其實我小時候非常崇拜他，他是鎮(zhèn)里聞名的神童和小大人，4歲時直接上二年級，二年級時就當(dāng)大隊長，開校會要站上小板凳才能夠得著桌子上的話筒。他4歲時就和爸爸一起上臺說相聲，6歲時在陌生的大城市里迷路，冷靜沉著地問路自己找到媽媽。

我非常希望他帶我一起玩。他發(fā)明了一個游戲，叫“媽媽接旨”，就是舉著一塊搓衣板喊“媽媽接旨”，然后說一大段半文半白、表揚媽媽的話。我就是那個跟在傳圣旨的大官后面的、笑得前仰后合的小太監(jiān)。

他還發(fā)明了“錄音機(jī)”的游戲—媽媽給我們倆一人一桶圓餅干，我舍不得吃，一直在舔第一塊。他則立刻就吃光了，然后跟我說：“我們來玩‘錄音機(jī)’吧！”怎么玩呢？就是假裝他是一臺錄音機(jī)，餅干就是磁帶。只要把餅干塞進(jìn)他弄得扁扁的嘴里，按一下開關(guān)—鼻子，他就會哼哼唧唧地唱歌。如果再塞一塊，就表示磁帶翻面兒，他還會倒著唱呢！我把自己的餅干全都塞完，還在遺憾沒有更多的磁帶可以玩了。

他對我的折磨簡直罄竹難書。莫名其妙地打我就不說了，叫我“死狗”也不說了。我有一個橡膠的洋娃娃，是當(dāng)成親生孩子來照顧的。但是他折磨我的時候，就把洋娃娃的頭擰下來，哈哈大笑著一腳踢飛。那個情景對我來說，是無法言喻的驚悚和殘酷，那個時候我真的恨透了他。

長大以后我才知道，我一出生，媽媽就顧不上照看他，而爸爸又很貪玩，也不管他了。神童很快明白，災(zāi)難的根源就是那個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臭烘烘的小孩。

我小時候曾經(jīng)在大院兒的墻上寫粉筆字罵他：“張飛大王八。”因為實在太害怕被他知道是我寫的，不惜又在旁邊寫上“張春大王八”。

不到10歲時，我得知一個傳說：吃耳屎會變啞。我收集了一些耳屎，準(zhǔn)備給他下毒，但經(jīng)過長時間反復(fù)審慎的思考，并沒有那樣做。

我讀初中時他讀高中，我們在同一所學(xué)校，我非常怕他，在學(xué)校里遠(yuǎn)遠(yuǎn)看到他就汗毛倒豎地躲起來，暗叫：“完了完了！我哥來了！”

我初中畢業(yè)后去外地讀書，那是我第一次離開他，雖然他也在那個地方讀大學(xué)。由于分離，他似乎變得喜歡我一點了。他聽說宿舍的人欺負(fù)我了，臉色陰沉地來找我，眼睛血紅。我跟他講，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他點點頭回去，一共只說了兩三句話。后來我才知道，他是懷里揣著棍子來的。

有一回，他問我：“妹妹，你希望我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我說：“都可以吧?！彼f：“不管我是億萬富翁還是要飯的，你都是我妹妹，對吧？”那是多年來我們兄妹間屈指可數(shù)的幾個煽情的瞬間之一。

有那么幾次，他騎車載我去學(xué)校，在后座他看不見我的地方，我神氣活現(xiàn)地仰著頭，希望每個人都能看見我。但一跳下車，我立刻拉長臉，裝出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怕被他知道我喜歡這樣，就再也不讓我坐他的自行車了。

十幾歲的某一年，我偷偷喜歡上一個男孩，懷著“早戀”的巨大罪惡感，跟哥哥講了。他說：“要是真喜歡就談場戀愛嘛。”但過了幾天，他打聽了一番那個男孩的來龍去脈，怒氣沖沖地對我說：“你什么眼光？人人都說他名聲很差！”

后來，我和一個小混混談戀愛，那個男孩傻兮兮地居然給我哥寫了封狗屁不通的郵件，大意是“我要跟你妹妹談戀愛，要打要殺請隨便”。我哥沒有回復(fù)他，而是直接給我發(fā)了幾個字：“你不配做我的妹妹?！?/p>

我不知道他愛不愛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人。我們一起坐火車出門，車站臨時宣布要換車，要搶座位了。他聽完一言不發(fā)，抓起所有的行李拔腿就跑。我想也沒想立刻跟著跑。我們已經(jīng)上了火車坐到了座位上，其他人還在沿著通道往門口擠。他說他本來想自己先跑上去占座再來叫我，回頭一看，我居然緊緊跟在他身后。他因此大感快慰，說再也不用擔(dān)心我在外面會有事。我想，原來自己也是有一些能力的，和他一樣敏捷沉著。更讓人振奮的是，原來他是擔(dān)心我的。

在那之后的很長時間里，我突然變成了一個不向往戀愛的少女，我剪著很短的頭發(fā)，拖著比自己還重的行李到處跑，跟騙子流氓斗智斗勇，認(rèn)真讀書學(xué)習(xí)，交朋友，變漂亮，努力去經(jīng)歷果斷勇敢的人生。我漸漸長大，暗暗計劃著做一個有能力的人。

后來我果然走了，越走越遠(yuǎn)。我所選擇的生活、結(jié)交的朋友、戀愛的對象，都盡可能地和他的標(biāo)準(zhǔn)不同。我們一年只見一兩次面，甚至在網(wǎng)上也幾乎不聯(lián)系。某年端午節(jié)，他突然打電話祝我節(jié)日快樂，我嚇得不輕，一直盤問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中專畢業(yè)后要面臨就業(yè)和考學(xué)，我問他：“如果我考上中央美院會怎么樣？”當(dāng)時我們那個市還沒有上中央美院的人。他表情震驚，說：“考上中央美院，那你就是畫家了啊?！庇谑俏冶荒莻€讓他震驚的目標(biāo)激勵著，就去考中央美院了。

終于收到中央美院的錄取通知書時，他攥著我的通知書準(zhǔn)備上街狂奔。雖然后來被阻止了，但他還是在那天喝得酩酊大醉，醉得不帶一絲煙火氣地溜到桌子底下躺著，滿臉都是驕傲。

爸爸去世那一年，他在另一個省的某個電臺做主持人。他在節(jié)目里放了一首《想和你去吹吹風(fēng)》，然后關(guān)掉麥克風(fēng)在直播間里痛哭。他問我：“爸爸去世了，你才19歲，你真可憐。所幸我們有兩個人，即使我們?nèi)匀粺o法互相表達(dá)，卻知道世上至少有一個人明白這一切?！?/p>

在被命運一次次碾軋時，我和哥哥才意識到我們的痛苦是交叉的。如果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條河，那我和哥哥，就是流著相同的水的兩條河。甚至連相互失望的時刻，都是這樣。哥哥的那條河，也是我的河；對彼此的厭惡，就是對自己的厭惡；對彼此的愛，就是對自己的愛。這個世界，似乎正是因為并不完美，才值得一活。

素心箋

沈十六，青年作家，雜志編輯。相信文字溫暖的力量，也信奉思考能帶來成長。著有《努力，是為了不辜負(fù)自己》。

★我想把所有的事情做到最完美，讓所有的人都滿意，可是這樣真的好辛苦。

—沒有人是百分之百的完美，不用太過刻意，做最好的自己足矣。完美有多美？是你時刻保持最完美的狀態(tài)，還是把人生拿捏得只在一條正軌運作上分毫不差？我們需要嚴(yán)謹(jǐn)，但絕對不是呆板，把自己當(dāng)作精密儀器般的存在，那樣的完美并不美。

★文理分科時沒有聽從爸媽的意見，選擇了自己更喜歡的文科，但成績不是特別理想，媽媽常念叨這個事情。

—你的理想應(yīng)該是棵樹吧，迎著陽光，觸著流云與微風(fēng)，每一天都在隱秘成長。要去堅持自己喜歡的東西，投入滿腔的熱情，好的結(jié)果終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好想出去旅行啊，一直都在計劃，好久都沒能啟程。

—為什么非要深思熟慮呢，我就偏信那突迸的靈感。此時你便背起背包走吧，哪怕你只是到了郊區(qū)爬了個山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