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海禁，官員替罪

◎張昂霄

嘉靖海禁，官員替罪

◎張昂霄

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六月，一封奏疏擺在了嘉靖的案頭。這封奏疏中匯報了來自日本、葡萄牙的走私商人橫行閩、浙兩省，劫掠人口，危害地方的情況。這封奏疏中還指出，因為兩地分屬兩省，官員管理不便，無法有效維持地方治安，才導致這些走私集團的勢力越來越大；因此建議嘉靖增設一個官職，來統籌管理福建、浙江以及廣東潮州的軍事行動。都察院右副督御史朱紈就這樣被嘉靖選中，任提督閩浙海防軍務，巡撫浙江。

朱紈到任后沒有辜負嘉靖的信任。他分析了閩、浙的局勢后認為，要想徹底打擊為害地方的海外走私集團，首先要從內部開始入手，整治那些與倭寇、葡萄牙海盜貿易往來的中國私商和漁民。因此，他下令，無論官船、民船一律不準駛出外海，切斷沿海商人和走私團伙之間的聯系；同時，逮捕與倭寇、葡萄牙人暗通款曲的地方官員與鄉紳，加強地方管理，強化保甲制度。在進行內部整治的同時，朱紈也著手戰備工作，對舊有的戰艦進行修補，并從民間采購大船，充作軍艦。

經過一系列的準備，嘉靖二十七年三月，朱紈命手下盧鏜率領三十多只戰艦、一千多名士兵前往雙嶼（位于浙江舟山），同盤踞在那里的走私集團展開了一個多月的激戰，最終剿滅了盤踞于此的葡萄牙人。雙嶼海戰之后，戰敗的葡萄牙人逃往福建，并在廈門附近的浯嶼駐扎下來，打算將此地作為新的巢穴。為了徹底打擊走私勢力，朱紈又在十二月先后發起了浯嶼海戰和走馬溪之戰，給葡萄牙人和中外走私商人以致命的打擊。但正是這些勝利導致了朱紈的人生悲劇。

正如朱紈事先判斷的那樣，日本、葡萄牙的走私集團能夠橫行閩、浙沿海數十年，根源就在于在這些人背后站著勢力更為強大的閩、浙豪族。由于海外走私利潤巨大，一些中國的地方官員、鄉紳便勾結海外走私集團，共同經營走私貿易，為倭寇和葡萄牙海盜提供庇護。朱紈打擊走私的軍事行動，侵害了這部分人的利益。因此，他們利用自己在中央和地方的人脈，向朱紈發起了反攻。在雙嶼海戰獲得首勝之后，福建籍的御史周亮上書，以擅殺的罪名彈劾朱紈（周亮好友的叔父因為勾結葡萄牙人被朱紈處死）。與此同時，獲得首勝的朱紈也察覺到地方百姓對自己的詭異態度：對于軍事上的勝利，“未聞浙中官兵肯贊一詞”，甚至還有地方百姓散播謠言，煽動輿論，反對朱紈繼續追擊私商和海寇。而浯嶼、走馬溪大捷，給了這些人攻擊朱紈的最佳武器。

走馬溪戰役結束后，朱紈向朝廷奏報戰果，聲稱自己的手下生擒了包括四名馬六甲王和多名中國人在內的俘虜96名，并且由于戰事緊急，已經將這些人處死。正是這一戰報掀起了福建、浙江籍官員彈劾朱紈的高潮。他們無一例外地指責朱紈未經審訊和皇帝同意，就擅自殺死俘虜，有謊報軍功的嫌疑。在明清時期，“生殺之權”一直都由中央政府掌握，所有的死刑都要經過皇帝本人的“勾決”同意，一般的武臣并沒有處死俘虜的權力。朱紈此舉不但有僭越的嫌疑，更不由得讓人懷疑其軍事勝利的真實性。面對種種非議，嘉靖決定派出兩名御史前往福建調查事情的真相。

兩名御史調查回來的奏報令人大跌眼鏡，他們回報稱，朱紈所殺的葡萄牙人，僅僅是在東南沿海進行走私貿易，并沒有自立為馬六甲王和劫掠地方的情況發生。而福建地方官接受這些人的賄賂，縱容他們在福建、浙江等地進行走私貿易，事情敗露后，又派兵進行圍剿，這才導致外國商人反抗殺人。朱紈不問俘虜的身份、罪行輕重，擅自處決俘虜，導致無辜的中國百姓被處死，身負大罪。

根據這份報告，兵部下令捉拿朱紈、盧鏜等人回京審問。朱紈獲知自己即將被審訊的消息后，因悲憤而飲毒自殺。臨死前，他將自己的死因歸結為閩浙之人對自己的攻擊，并留下遺言：“縱天子不欲死我，閩浙人必殺我。吾死自決之，不須人也。”

朱紈死后，有很多人為他鳴冤，覺得他的死是因為觸動了閩浙豪族的利益，遭到了閩浙籍官員的報復。但是也有人認為，雖然閩浙豪族在朱紈之死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是朱紈擅殺和謊報軍功的罪行卻也不容置疑。朱紈俘獲的四名“馬六甲王”，正是其手下盧鏜挑選了四名俘虜假扮的，他擅自殺死96名俘虜的行為確實也有殺人滅口的嫌疑，朱紈并不無辜。

其實，朱紈的人生悲劇同海禁政策的失誤有著深層次的聯系。閩浙沿海多山少田，土地多灘涂，底層百姓生活困難，而同外國商人經商往來可以獲得豐厚的收入。當地的許多世家大族，正是通過與外國商人的通商活動，獲取了維系大家族運轉的錢財。嘉靖厲行海禁，無疑斷絕了這些人的生計，勢必引起他們的不滿和反抗。在朱紈到任之前，閩浙地區的走私活動非但屢禁不止，還發展到占據島礁的規模，也說明了走私勢力和閩浙地方宗族的勢力已經強大到了地方政府不敢去觸碰的地步。這些人的勢力，即便是帶著皇帝旨意而來的朱紈也無力抗衡，只能成為國家政策和地方利益沖突的犧牲品。

朱紈死后，中國東南的海面并沒有平靜下來。朝廷抓捕打擊走私貿易有功之臣的決定，使得朝廷上下不敢再嚴厲打擊走私，最終釀成了禍延十數年的“嘉靖大倭寇”事件。而被朱紈趕出閩浙沿海的葡萄牙人，也因為地方官員態度的轉變，在廣東外海的一個島嶼上重新站穩了腳跟，這個島嶼叫“澳門”。

編 輯/子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