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神不可怕，作死才要命

◎草上風語

造神不可怕，作死才要命

◎草上風語

劉漢宏本是唐僖宗年間兗（yǎn）州（今屬山東濟寧）的一名小吏，跟從唐軍攻打王仙芝時做了叛徒，反戈搶了唐軍的輜重，跟著王仙芝在江陵一帶大肆燒殺搶掠，弄得當地連間完整的房屋都沒剩下。

王仙芝敗亡后，劉漢宏如同川劇變臉大師，換了副嘴臉，重回唐軍陣營，因為手里有槍有糧，被任命為宿州刺史。按說朝廷不計前嫌，又讓他從小吏變身為一方大員，也該知足了，可劉漢宏卻嫌官小，常常罵罵咧咧。

恰在這時，浙東觀察使這只“大老虎”落馬，唐僖宗便將劉漢宏安排在了這個位置上。浙東地盤既大又富得流油，劉漢宏很開心，有一陣子表現得相當夠意思。特別是在唐僖宗被黃巢攆出長安后，劉漢宏將糧草貢賦源源不斷運輸到四川，接濟落難的唐僖宗。受夠了各地節度使冷眼的唐僖宗很感動，索性任命劉漢宏為“義勝軍”節度使，正式管轄七個州府。

然而，唐僖宗的好意換回的卻是劉漢宏更大的野心。他公然對手下揚言：“天下方亂，傳說中的‘卯金刀’不是我，還能是誰？”（“卯金刀”即指“劉”姓，當年《春秋演孔圖》傳言：“卯金刀，名為劉，赤帝后，次代周。”劉邦憑借這句讖言，宣稱自己是赤帝之子，斬蛇起義，建立大漢王朝）劉漢宏現在祭出這個典故，擺明了就是以劉邦自居，想趁亂世打拼一番事業。

如果僅僅是用典故糊弄一下老百姓也就算了，問題是劉漢宏對自己是劉邦附體這件事深信不疑，處處擺出劉邦的派頭。比如，府中樹上的烏鴉一天到晚聒噪不休，劉漢宏讓人把樹都砍掉，旁人勸說，這些樹有年頭了，怕有仙氣，砍不得。劉漢宏聽后大怒道：“老子當年連白蛇都斬過，何必怕一棵枯木！”

問題是他沒有籠絡人才的胸襟和手段，而在屢戰屢敗這方面倒頗有劉邦風范，打起仗來，低能得令人發指。他相中了杭州一帶的富庶之地，覺得自己人多勢眾，就讓弟弟帶兵攻打杭州，結果被唐將董昌以少勝多打得大敗。劉漢宏不服，帶兵七萬沿江西進，又被董昌部將錢镠偷襲，慘敗而回。

更慘的是，當他傾巢而出，率兵十萬再次進攻杭州時，還沒見到西湖長什么樣，就直接被打回原形。換便裝逃跑的劉漢宏甚至一度被錢镠手下捉住，靠欺騙和賄賂才僥幸逃脫。

浙東打成一鍋粥，朝廷的錢袋子糧囤子接濟不上，唐僖宗急得罵娘，趕緊派貼身太監手持皇帝符節跑來勸架。打紅了眼的劉漢宏和董昌根本沒空搭理唐僖宗，都鐵了心要獨吞江浙這塊肥肉。

光啟二年（886年），力量逆轉后的董昌主動出擊，派錢镠帶兵堵到劉漢宏家門口，連戰連捷，劉漢宏丟下母親、妻子和子女，帶著600人逃到臺州，投奔一個部將，誰知卻在酒足飯飽之后被捆成粽子賣給董昌。

見到董昌，劉漢宏仍然大言不慚：“自古以來，哪有不亡的國家？今天落到你手里，只是運氣不好罷了。”董昌懶得跟他扯，命人將他帶到街市上斬首。死到臨頭，劉漢宏還沒從“卯金刀”的春秋大夢中醒來，喝罵劊子手：“老子大小是個節度使，哪能讓你這狗奴才砍頭？我曾夢到有個人手里拿著金子殺我，這個人姓名中一定有個‘金’字，你滾一邊去，換錢镠來！”董昌哭笑不得，只得讓錢镠親自動手。

奇葩從來不會感到孤獨，要論起作死的驕狂勁兒，劉漢宏比起董昌卻是小巫見大巫。

董昌收拾了劉漢宏后，基本上將吳越之地盡收囊中。最初幾年，他處事公道，并取消食鹽專賣制度，哄得老百姓挺開心。隨著實力壯大，他的野心不斷膨脹，也玩起了裝神弄鬼那一套。因為找不到比較體面的祖宗，這個有志青年決定不等不靠，從自身做起。首先他給自己建了個生祠，用香木雕刻自己的像，用金玉絲綢做成內臟，讓木像戴著官帽坐著，還雕刻了一堆妻妾在旁邊侍候。

為體現自己有神靈感應能力，每逢有馬屁精帶著酒肉到祠堂祭祀，董昌就裝模作樣捂著腦袋喊：“這酒好生厲害，醉了醉了……”但造神運動進行得并不順利，不斷有人提出質疑，董昌的回答就一個字：“殺”！在他的直接干預下，當地法規越發嚴酷，笞刑次數動輒過千，且上不封頂，百姓有點小過錯就殺頭。

更絕的是，為充分體現神的意志，董昌把人的生死決定權交給了“神靈”，凡是有人來告狀，他從不審查案情，而是拿骰子跟他們賭，贏者升官受重用，輸者直接送上刑場。

看到裝神弄鬼居然可以奏效，董昌有了更高的“小目標”——向朝廷要求做越王。遭到拒絕后董昌大為不滿，干脆樹立了“大目標”：直接稱帝！

面對董昌提出的“大目標”，他的手下立即決裂成兩派。一派溜須拍馬隨聲附和，并編造民謠蠱惑人心。一個老頭兒獻歌道：“欲知天子名，日從日上生。”董昌聽后，賞給老頭兒100段縑，并免了他家的稅賦。有個門客賣弄典故：“有一種羅平鳥，四眼三足，主管越地的禍福，您老的署名看起來跟這只鳥很像，這是吉兆啊！”董昌大喜，當即表態，要把這只鳥的名字用作國號。

而另一派忠于唐朝的官員堅決反對，不惜以死勸諫。頭一個被砍頭的是董昌的副手黃碣。他譏諷董昌：“你就靠這巴掌大的地盤謀逆，這是找死！一根針怎么能當長槊使呢？”董昌氣得暴跳如雷，讓人砍下他的腦袋扔到茅廁里，并殺了他全家。殺完黃碣一家，董昌請大家發表觀后感。兩個說真話的又被砍了。

乾寧二年（895年），董昌自立為帝，國號“大越羅平”。他自稱“圣人”，除了封賞那幫阿諛之徒外，他特意封手下頭號大將錢镠為兩浙都指揮使，掌管全軍。但錢镠并不買賬。他先寫了封信，勸董昌放棄帝號。見董昌不聽，他竟率兵三萬來到越州城下，實行“兵諫”。董昌這才知道害怕，趕緊跑到城門口認錯，并拿出200萬緡錢犒軍，將幾個親信捆綁起來送給錢镠。

暫時撤離越州的錢镠并不打算就此罷手，這位在劉漢宏、董昌鷸蚌相爭中得利的漁翁，在等待朝廷的討伐令，想借朝廷的名義光明正大地搞掉老上級，獨霸東南。但和事佬唐昭宗竟然下詔寬赦董昌，認為他只是一時發瘋。

這不是錢镠想要的結果，況且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鐵了心的錢镠一面繼續上書朝廷請求討伐董昌，一面直接開工，不等朝廷回復就重新將董昌圍困于越州。幾輪攻勢下來，董昌已經走投無路，只得布衣出城投降。

但在錢镠的劇本里，沒有給老上級安排悔過自新的章節。為掩人耳目，他假裝派兵押送董昌等人到京師受審，暗中卻讓部下在途中殺死董昌及其家人三百余口，同時殺掉董昌的那些馬屁精，只將董昌的首級送往京師。

如此，盤踞唐帝國東南膏腴之地的兩大割據勢力劉漢宏、董昌都被自己作死，而名不見經傳的錢镠卻慢慢受到重用。

編 輯 / 子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