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似鬼更難纏

◎宋 燕

人心似鬼更難纏

◎宋 燕

《稽神錄》中載，五代時，廣陵法云寺的住持為了磨煉僧人的性子，讓他們輪流參加為期一個月的化緣，每天天亮即出寺，天黑才回去。輪到僧人珉楚時，正好是酷暑時節，他心里很不情愿，但又不敢不出來。

一天，珉楚正在街上化緣，忽然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抬眼一看，路邊飯鋪涼棚下有個人正沖他招手。他走過去，發現是中山商人章四郎。章四郎給他叫了些胡餅和菜，又倒了一杯茶。珉楚餓極了，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吃飽喝足，珉楚忽然想起來，章四郎前年就死了，還是他給誦的經，便問他為何在這里。章四郎摸了摸后腦，說他還沒輪到去托生，現在在這里做掠剩兒。

珉楚問掠剩兒是什么，章四郎指了指外面：“街上做生意的，賺多賺少都有定數，命里要是沒有，掙到了也留不住，多出來的錢，就讓我們拿走了。”說完，章四郎走到涼棚邊，指著外面的行人指給珉楚看，說有幾個人就是掠剩兒，其中還有個僧人。章四郎還把那個僧人喊過來，喝了杯茶，聊了一陣。

僧人走后，章四郎拉著珉楚到街上閑逛。日頭已斜，街上的人多了起來，有幾個熱情地跟章四郎打招呼。珉楚想，這些人應該也都是鬼。走到橋頭處，有個婦人在賣花，花非常艷麗妖冶，看得珉楚移不開眼。章四郎掏錢買了一朵，送給珉楚。“這不是人間的花，只有鬼才認識。”章四郎說，“你拿著它走走看，凡是沖你笑的都是鬼。”

正說著，一個挑著擔子的小販從身旁路過，看到珉楚手中的花，意味深長地沖他笑了笑。珉楚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問章四郎城里到底有多少鬼。

“我們和你們一起在鋪里吃飯，一起在寺里燒香；清晨跟你打過招呼的是鬼，傍晚對你作過揖的是鬼；昨天和你共過船的人明天可能是鬼……”看著珉楚驚嚇的表情，章四郎狡黠地笑了，“我還有事，不陪你了。”章四郎沖珉楚一拱手，轉身走了。珉楚頭腦昏昏沉沉地走上回寺的道路，一路上只覺得經過的每個人都在沖自己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真的還是幻想。

一回到寺里，珉楚就病倒了，住持讓人煮了草藥給他喝下，他上吐下瀉了一天多，到第三天早上才清醒過來。師弟看到他終于醒了，露出欣慰的笑容：“你總算是醒了，前兩天我還以為你中了邪。你指著住持喊鬼，還說到處都是鬼。”

珉楚爬起來，努力回憶病倒前的場景，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就問師弟到底發生什么了。師弟扶他靠在墻上，說：“你中暑糊涂了，舉著半截死人胳膊回來……”珉楚這才想起了章四郎和街上那些奇怪的人……“我舉著的那個東西在哪兒？”師弟說扔到寺外的水溝里了。

珉楚掙扎著爬了起來，穿過院門，繞過大殿，一直走到寺外，在河溝里看到了師弟所說的東西。那確實是半條死人胳膊，大部分已經腐爛殆盡，能看到露出的骨頭，手掌伸開，手指微彎，就像一簇枯萎了的花。

早晨的陽光很好，寺門口已經有了不少行人，每個人都匆匆忙忙。珉楚看得恍惚起來，沒了章四郎的花，他已經分不清，這些行人中，到底哪些是人，哪些是鬼。正如他沒想到的是，做掠剩兒的竟然還有僧人。

其實，珉楚所見的鬼，正如當時社會上那些替官府征稅的稅吏以及社會上其他的寄生蟲，當他們披上“合法”的外衣時，誰又能分得清他們到底是人還是“鬼”？而更可怕的是，這樣的寄生蟲到處都是，不免讓人對五代那個亂糟糟的時代感到絕望。

編 輯 / 子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