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舒婷
摘 要:陶淵明作為“隱逸詩人之宗”,其隱逸思想和獨特的“耕隱”方式對后世的隱逸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本文試從主、客觀兩個角度四個方面探析陶淵明隱逸思想形成的成因:①政治斗爭與官場的黑暗(客觀原因);②隱逸的社會風氣與儒道釋思想的影響(客觀原因);③對田園生活由衷喜愛與抱樸含真的本心(主觀原因);④極強的生命意識與及時行樂的人生觀(主觀原因)。
關鍵詞:陶淵明;隱逸思想;主客觀原因
自義熙元年(公元405年)十一月辭官至元嘉四年(公元427年)逝世,陶淵明度過了漫長的22年隱居生活,“隱逸”成了陶淵明的代名詞。但我們通過了解陶淵明的生平和細讀他的詩歌可以發現,其隱逸思想并非生而有之,年輕的陶淵明也曾胸懷兼濟天下的大志,也曾仗劍走天涯而并非躬耕田園,“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雜詩十二首》其五)“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誰言行游近,張掖至幽州。”(《擬古》)那是什么原因導致陶淵明隱逸思想的形成?本文將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探析。
一、政治斗爭與官場的黑暗(客觀原因)
陶淵明生活在一個政治十分動蕩不安的年代,統治勢力頻繁更迭。晉安帝隆安二年(398年),陶淵明作為桓玄的使者到建康,親眼目睹了司馬道子父子及司馬尚之兄弟挾制皇室和他們的專橫暴虐,終于明白司馬道子父子與桓玄之間的矛盾實質上是各派勢力之間權利的傾軋、爭奪,陶淵明遂對朝廷失去了信心,再加上其母逝世,陶淵明索性歸隱田園。晉安帝元興三年(404年)劉裕等人因反對桓玄稱帝而在京口聚義、討伐桓玄,陶淵明以為時機來臨,應詔到劉裕府里做鎮軍參軍。陶淵明此次出仕對劉裕寄予很大希望,想在司馬道子父子及桓玄兄弟被除后大干一番事業,以實現他濟世安民的理想。但是入幕不久,陶淵明看到劉裕上位后剪除異己,殺害功臣,任人唯親等種種黑暗行徑。政治上種種黑暗的現象,再加上官場上的繁文縟節,與恬淡閑適的田園生活形成巨大的反差,與陶淵明率性自然的本性也相違背,成為一股強烈的斥力,但你厭倦一種生活時,另一種生活方式就會變成拉力,因此陶淵明毅然辭官歸去,回到他最向往的田園。
二、隱逸的社會風氣與儒道釋思想的影響(客觀原因)
自東漢以來,時局動蕩、政治黑暗,文士們不僅無法施展才華,而且時時擔憂性命安全,因此崇尚老莊哲學,從虛無縹緲的神仙境界中去尋找精神寄托,用清談、飲酒、佯狂等形式來排遣苦悶的心情,再加上山水審美意識的興起,激發了東晉士人寄寓山水,擁抱自然的隱逸心態,“隱逸文化”成了這個時期文人的愛好。陶淵明的家族也存在著這一傳統,例如其叔輩陶淡,“家累千金,僮客百數,淡終日端拱,曾不營問。頗好讀《易》善卜筮。于長沙臨湘山中結廬居之,養一白鹿以自娛。親故有候之者,輒移渡澗水,莫得近之。州舉秀才,淡聞,遂轉逃羅縣埤山中,終身不返,莫知所終。”(《晉書》卷九四《隱逸傳》)外祖孟嘉“任懷得意,融然遠寄”(陶淵明《晉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并且“有盛名當世”(《世說新語·棲逸》)孟嘉之弟孟陋“少而貞立,清操絕倫,布衣蔬食,以文籍自娛,口不及世事,未曾交游,時或弋釣,孤興獨往,雖家人亦不知其所至也。”(《晉書》卷九四《隱逸傳》),在這樣的家風下耳濡目染,陶淵明亦養成淡泊名利、追求自然的習性。
陳寅恪曾提出:“故淵明之為人實外儒而內道,舍釋迦而宗天師者也。”①陶淵明的隱逸思想受儒道釋思想影響,并且對它們進行綜合創新。陶淵明的固窮守節、“君子憂道不憂貧”的思想繼承自儒家,其追求理想人格,強調質性自然、順應本心的思想又繼承自道家,因此他提倡逍遙自適、順心而為的生活,主張走出山林,以“質性自然”為根本的隱逸之宗,創造了“耕隱”的歸隱模式,這種“耕隱”模式與時人任誕恣縱的行徑不同,多了儒家沉實敦厚、入世的底蘊,因此這種耕隱模式更加散發出理性的光彩,因貼近現實而更加人性化。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陶淵明主張歸隱不必深入山林,只要心脫俗世,便可不為俗世所叨擾,其歸隱的心境頗有禪宗的辯證意味。
三、對田園生活由衷喜愛與抱樸含真的本心(主觀原因)
陶淵明對田園生活是發自肺腑的喜歡與眷戀,甚至是天性使然,“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歸園田居五首》)。陶淵明對田園生活的喜愛是多方面的,一方面,田園生活靜謐而又溫馨,處處充滿生活的情趣,“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這里沒有官場的險惡狡詐,沒有公務的冗余繁雜,生活閑適恬淡,怡然自得。另一方面,回歸自然、自由自在地生活是陶淵明孜孜不倦的追求。陶淵明之熱愛自然,內中還深含著一層人生哲理。在他看來,多數人由于違背了人的自然本性,追逐無止境的欲望,于是虛偽矯飾,傾軋競爭,得則喜,失則憂,人生就在這里產生了缺損和痛苦。而大自然卻是無意識地循著自身的規律運轉變化,沒有欲望,沒有目的,因而自然是充實自由的,無缺損的。人倘能使自己化同于自然,就能克服痛苦,使人生得到最高境界的實現。與鄉里農民親近、友愛的交往也是田園生活的樂趣之一,“過門更相呼,有酒斟酌之。農務各自忙,閑暇輒相思。相思則披衣,言笑無厭時。”(《移居》其二)生活在農村,不似官場人人為名而來為利所驅,這里的農民淳樸善良、熱情率真,使得陶淵明樂于與他們結交往來。
自由自在、順應本心的田園生活使得陶淵明甘之如飴,即使時常要受饑餓之苦,但在陶淵明看來,耕田勞作能給他帶來身心的愉悅,順應其本心,使他安于“聊為隴畝民”。
陶淵明曾多次強調自己的本心,即見素抱樸、養本守真。蕭統評價他:“論懷抱則曠且真”。陶淵明追求的“真”,既有“天豈去此哉,任真無所先”(《連雨獨飲》)的自然率真,也有“傲然自足,抱樸含真”(《勸農》)的上古真純之風等等多種不同的含義。為了堅守內心的道義,如同古人所說,“朝聞道,夕死可矣。”陶淵明并不為自己貧窮的生活感到可惜,“若不委窮達,素抱深可惜。”(《飲酒二十首》其十五)他認為如果為了追逐虛名和富貴而去放棄自己固守的本心才是最令人痛惜的事情。endprint
四、極強的生命意識與及時行樂的人生觀(主觀原因)
陶淵明對生命與時間有獨到的理解。“三皇大圣人,今復在何處?彭祖愛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賢愚無復數”(《神釋》),“運生會歸盡,終古謂之然”(《連雨獨飲》),陶淵明以冷靜、理性的態度審視生命,深刻認識到生命短暫的事實,死亡是每個人終將面臨的不可逃避的最后的歸宿,即使是賢達也無可奈何。
陶淵明是個地道的神滅論者,“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歸園田居》其四),他不迷信道家所謂的“長生久視”之說,也不相信佛教的“生死輪回”,他認為人在世間的一切到死的時候終會化為虛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古時功名士,慷慨爭此場。一旦百歲后,相與歡北邙。”(《擬古九首》其四)不管生前是何等的榮華富貴、權傾一時,到頭來不過一抔黃土而已,繁華僅此一世,難得久長,因此那些功名利祿在他看來不過如過眼云煙無足輕重。
清醒認識到生死和時間問題后,陶淵明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處世哲學,即把握現世,及時行樂。“今我不為樂,知有來歲否?”(《酬劉柴桑》)人生苦短,何必在人世間碌碌奔走,讓心為形所役,神為事所勞?他強調生命應當順應本心,率性而為,不必為塵世羈累而不得橫放自適。陶淵明的本心便是抱樸含真,固守自己高尚的節操,躬耕田園在他看來便是其實現人生追求的最佳生活方式。
五、結語
綜上所述,陶淵明的隱逸思想是多種原因形成的產物,既有現實的政治因素迫使,又有其主觀意志之所在。其隱逸思想也吸收了儒道釋三家文化的精華,使其隱逸思想更豐富、更加多層次也更人性化。在貧困的現實生活與其隱逸思想產生沖突后,陶淵明毫不猶豫地選擇固窮守節并且毫無怨言,“貧富常交戰,道勝無戚言”,(《詠貧士七首》其五)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其隱逸思想之堅定。
注釋:
①陳寅恪:“故淵明之為人實外儒而內道,舍釋迦而宗天師者也。”《陶淵明之思想與清談之關系》《陳寅恪學術文化隨筆》,中國青年出版社2000年版,第1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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