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紫名
花與雨色,融為一體。
田壟上,有許多頭戴黃草帽的人彎腰在田里勞作,遠遠望去,好像是一片黃水仙花。
我面前萎萎地站著一位老人,他寬大卻消瘦的臉如同一畝起了皺紋的黃土地,他望著我,忽然一扯嘴角,便露出了善意真摯的微笑。黝黑的皮膚在綿綿雨絲下洋溢著孩子般的明凈。
他指著泡沫箱,露著微黃的牙問我,要不要買。聲音很膽怯,但卻很歡快。
我點頭。
我之所以站在這里,就是因這一桌的石蓮。
本是來鄉間踏春,卻在小路盡頭望見這張木桌。
我驚詫于這箱里的另一片春天,俗話講,這些便是“多肉”,但我更喜歡稱它們石蓮。石的毅力,蓮的夢境。
保守估計也有三十來盆,和城里所見的盆栽截然不同。
這些石蓮莖葉粗壯,葉子厚實堅硬,沒有絲毫的疲軟和腐爛。深深淺淺的綠不顯眼,卻攝人心魂。它們那樣的健康,那樣的陽光,惹得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親近,想要呵護。小巧精致的花盆像是盛不住它們的熱情,很多植株伸長了脖頸,硬是往天上頂,一層層或嫩或小的葉芽張牙舞爪,生機勃勃,如同一滴琥珀中凍住的盎然春天。
我興奮不已,對老人說:“你的石蓮養得真好。”
老人笑得眉目彎彎,連忙伸手,從箱里輕輕捧出一盆足有搪瓷碗那么大的石蓮,植株有青紫兩色,豐潤而又干凈。酒甕形狀的花盆表面斑駁陸離,但卻別有一番復古的風情。
他簡單地道:“這個好啊,我養了一年多呢,一年多呢。”眉宇間皆是歡樂的回憶。
我于是細細看那盆景,十株石蓮,三個品種,有一棵只有指甲蓋大小,怯弱地蜷縮在花盆一角,像是在偷偷打量著這個世界,小心翼翼地對著陽光雨水敞開心扉。
另外的八株卻是張揚的,它們很高大,昂著頭,擎著最嫩的葉芽,自信地站立著,向天地宣誓自己的端莊美麗。
當然還有一株。
它很特殊,但我卻獨獨偏愛它。
它的莖足有兩根手指那么粗,橫斜出花盆,它的蓮葉有其他石蓮葉的兩倍大,恣意怒放,色澤樸實,形態溫厚,像是自我陶醉在一段寧靜的歲月里。而且它開花了,二十多個小小的花苞挺立在它伸出的嫩紅色的莖丫上,它們都呈現著淡淡的潮紅,兩三朵小花已經盛開,是小小的五角星形狀,看上去幸福極了。
老人粗粗地笑著,寵愛地摸了摸花盆。
我問:“這一盆要多少錢啊?”
本以為會聽見一個上了百的數字,沒有料到他連頭都沒有抬就答:“三十吧。”
仿佛是潛意識里要討價還價, 我問:“二十五可好?”
他眸底劃過一抹辛酸和心疼,但也很快地答:“好。”
我沒想到他應得這樣快,只當他沒有客人,攬生意不容易,當真就付了二十五塊錢。
抱起盆子,沉甸甸的,石蓮們厚重的莖葉在顛簸中顫動著。
老人輕輕地,仿若祈求般地說:“好好養啊,一個星期澆一次水,不澆也罷,但千萬不要給澆透了,天熱的時候,不要給水,天冷的時候給些冰水倒是無礙。這個石蓮好生好養吶,你可不要養死了。”
他的目光一直凝著我懷里的石蓮,像是一位父親在凝望自己即將離家的孩子,不舍,卻幸福。
我鄭重地點點頭,像是在承諾著什么。
坐在回家的車上,看著雨滴在車窗上劃過,留下一道道痕,忽覺懊悔,愧疚不已。我為什么討價還價,對這樣的老人如此吝嗇?
腦海中飄過他叮囑的話“這石蓮好生好養……”善良的人,往往活得幸福。
陌上,春花爛漫。
回眸,一望,我看見,那個種石蓮的老人,正站在田壟間,目送著我們的車,漸行漸遠。
【老師評】
文章開頭由遠景切為近景,給人以畫面感,讓下文故事的敘述有一個不俗的意境,給全文奠定好基調。文中多處對不同的石蓮的刻畫優游從容、細膩傳神、雅見情韻,可見小作者駕馭語言游刃有余。文章關鍵處,“像是一位父親在凝望自己即將離家的孩子,不舍,卻幸福”“善良的人,往往活得幸福”等句子,余味無窮,筆靈心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