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金鴻
1
那天,賀龍率領紅軍甩開緊緊跟在身后的滇 軍劉正富旅的追兵,乘小木船順利從石鼓渡過金沙江。
賀龍到達東岸不久,李達就來報告,說朱德總司令來電。賀龍接過電報,輕輕念出了聲:“金江既渡,后會有期,捷報傳來,全軍歡騰。謹向 橫掃湘滇黔,萬里轉戰的我紅二、六軍團致以熱烈的祝賀和革命的敬禮! ”看完電報,賀龍笑了笑,說:“李參謀長,把這封電報的內容,盡快傳達到紅軍當中,鼓舞斗志,繼續北上……”
賀龍到了金江剛剛住下,吃了飯,還來不及喝上幾口水就風風火火趕往格魯灣。
一路上,春光燦爛,岸柳青青,杜鵑花、馬纓花遍山開放,春意很濃,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幽香。
十多匹戰馬在畫山繡水間疾馳,卷起的一道道塵煙,慢慢消散在金沙江邊的柳林里。
賀龍快馬到了格魯灣,剛歇下,便讓警衛連納西族戰士和喜子去尋找熟悉過雅哈雪山和中甸情況的當地人,準備了解一些情況和請通師,也就是翻譯和向導,為紅軍進入中甸,掃除路途不熟和語言不通的障礙。
先期到達格魯灣的六軍團軍團長肖克、政委王震和賀龍匯合在一起。已經身懷六甲的肖克的妻子蹇先佛挺著個大肚子在一旁縫著小孩子的衣服,準備給快要出生的孩子穿用。賀龍問了問蹇先佛,孩子什么時候出生,他正等著當大爹呢!蹇先佛說,快了,也就還有一個來月。賀龍笑了笑,好呀,看來,我當大爹是當定了。肖克說,看樣子,這孩子要生在草地上也未可知呢!蹇先佛說,從預產期看,有這種可能性。說笑聲中,肖克將剛剛在上江寫的一首詩拿給賀龍審閱。
賀龍說:“我不懂詩。不過,我可以看看。 ”
賀龍接過肖克寫的詩在看。詩是這樣寫的:
盤江三月燧烽颶,鐵馬西馳調敵忙。
炮火橫飛善渡水,紅旗直指金沙江。
后聞金鼓誠為慮,前得輕舟喜欲狂。
遙望玉龍舒鱗甲,會師康藏向北方。
看完肖克寫的詩,賀龍笑著說:“好一個會師康藏向北方呀!這就是紅軍當前的狀況嘛。有標題了嗎?”
肖克也笑著說:“還沒有呢!請賀總給想一個。”
賀龍想了想,說:“我看就叫,紅軍過金沙江。”
肖克說:“這個標題好。這首詩就叫,紅軍過金沙江……”
和喜子很快就找到了當地納西老人和老大打聽。和老大早就聽到和見到過紅軍紀律嚴明、說話客氣和買賣公平,是天底下最好的軍隊,就熱情地接待了和喜子。和喜子問,村子里有沒有懂得藏話、漢話又認得雅哈雪山道路的人?和老大說,有一個,他叫陸云鶴,現在住在良美村。他母親是藏人,他們家曾經在中甸中心鎮住過很長一段日子。他還會說一口流利的漢話,在康藏草地做過生意,對藏區關口重隘、沿路土司頭人和寺廟喇嘛,了如指掌。讓他給紅軍帶路和做通司,最適合不過了。和喜子聽了非常高興,就帶著和老大去見賀龍。
賀龍笑嘻嘻地親自給和老大泡了杯熱茶,熱情地與和老大打了招呼,還給和老大讓了座、傳了支煙。
和喜子說:“和老大,這是我們紅軍的總指揮賀龍。麻煩你把剛才對我說的話,再給我們的賀總說一遍。”
能夠說漢話的和老大不慌不忙地又將剛才對和喜子說的話,說了一遍。
賀龍聽完后,問:“和老板,良美村離這里有多遠?”
和老大說:“七八里路。一個時辰,可以打個來回,如果騎馬,就用不了那多時間。”
賀龍說:“和老板,你能不能辛苦一趟到良美村,把那個叫陸云鶴的人給我請來咧?”
和老大說:“能,為紅軍辦事,我很高興。再說我家和他家是世交,平時我和他也常有來往,他相信我……”
賀龍笑了笑:“我們想讓他做紅軍北上的向導,也就是你們說的通司。”
和老大說:“好,他很合適。我這就去。”
賀龍說:“讓和喜子跟你一起去。”
和老大點了點頭,然后,就與和喜子告別賀龍,騎上快馬,急急忙忙趕往良美村去了。
不到一個時辰,和老大就把陸云鶴領到了賀龍的身邊。這陸云鶴身體魁梧,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了,可看上去很精神,走起路來,速度很快,充滿活力。賀龍讓劉五給了和老大三塊銀元。和老大說,做了點小事,怎么要紅軍的錢呢?劉五說,這是你應該得的。和老大見推辭不了,也就收下了。
賀龍問陸云鶴:“聽說你原來住在中甸中心堂,搬到良美村幾年啦?”
陸云鶴說:“好多年了。記得那年土匪攻進了中甸的獨克宗,燒房子、殺人。為了躲匪患,我們一家就搬到了良美村。”
賀龍說:“這么說來,你對中甸、鄉城、稻城、巴塘和理塘很熟悉了嘛!”
陸云鶴說:“是哩。我過去經常在雪山草地里趕馬討生活,常常在這些地方來來去去,道路很熟悉。”
賀龍說:“你能不能給紅軍做通司,給我們帶路和做翻譯?”
陸云鶴說:“我愿意。”
賀龍說:“可是你有妻兒老小呀!”
陸云鶴說:“我早就聽說紅軍是老百姓的隊伍。有妻兒老小不怕,只要能夠幫上紅軍的忙,我無怨言。”
賀龍說:“紅軍很快就要翻越雅哈雪山,去你熟悉的中甸。你先回去把家人安頓一下,明天回來,就出發。”
賀龍讓人拿來幾十塊銀元,交到陸云鶴的手里,說:“快去快回……”
陸云鶴推辭了一下,還是收下了,激動地說:“紅軍真是仁義之師。我不回去了,把這錢托人帶回去就是了。我得盡快給紅軍講一些過雪山注意的事項,眼下紅軍就要去中甸了,這事耽擱不得……”
賀龍說:“現在你就和我回到金江。我們請你這個通司去給紅軍講過雪山的注意事項,講得越細致越好。”
陸云鶴說:“去金江?”
和喜子插話說:“嗯,金江。”
陸云鶴說:“好,我跟你們走。”
賀龍當即讓和喜子牽來一匹棗紅色的騎馬,給陸云鶴送上一件皮襖和一支牙骨煙袋,說去中甸的路上用得著。陸云鶴客氣了一下,還是收下了。他心里知道,這是紅軍的情義,不得不收。
第二天,賀龍就率領紅軍離開了金江。這天,是個晴天。
金江邊,金沙江依然悠悠緩緩流淌,靜靜地向南,一直向南。然后,在石鼓拐了個彎,咆哮著向東,一直向東。
明晃晃的太陽升上山頂,陽光穿過茂密的森林,穿過青青的柳林,灑在羊腸小道上,斑斑駁駁,像錦繡,又像一幅山水畫,江邊的山水,好美。
賀龍走在半山腰,清風徐來,滿山的樹葉嘩嘩作響,腳邊的泉水,在草叢里汩汩流動,深長的山澗里,傳來陣陣鳥鳴聲。
昨夜落了一夜的春雨,看上去,天藍得像一塊藍手帕。
有那么幾朵白云,在山脊上爬動,像哈達一樣,系在山的肩上。遠處的雅哈雪山,隱隱約約,似乎像美麗的仙女隱在云山霧海里。
這時正是初春,山花爛漫,從山腳一直延伸到山頂。
花海里,單衣草鞋的紅軍艱難地在彎彎曲曲的山間小路上走著,紅旗漫卷,隊伍蜿蜒,一眼望不到盡頭。
若有所思的賀龍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瞇著眼望了望迷迷茫茫的金江,緩緩舉起手敬了一個莊嚴肅穆的軍禮,說:“總有一天,我賀龍還會帶領紅軍回到金江……”
說完,賀龍緩緩放下手,轉回身,繼續在山路上走。警衛連在前警戒、開路,任弼時、關向應、李達和背著捷生的蹇先任跟在他的身后,斷后的紅軍緊緊跟在后面。當然,紅軍從 4月 25日下午開始渡江,今天是 4月 27日,紅軍大部已經渡過金沙江。這次,進軍中甸,賀龍擺兵布陣,把盧東生任師長的紅二軍團四師作為前衛先鋒,親自帶領,后衛則是由郭鵬任師長的紅二軍團的六師。這次,賀龍率領紅二、六軍團一萬八千多人馬,搶渡金沙江,對岸沒有遇到多少阻擊,可渡江時卻翻了一只渡船,犧牲了二十多個紅軍戰士。國民黨的飛機雖然往江里扔下炸彈,但沒傷到紅軍。英勇的紅軍依靠七只渡船、二十八個船工,從七個渡口分期分批渡江,從麗江的石鼓、巨甸順利到達對岸中甸的金江、上江。現在大部紅軍已經陸陸續續到達了江對岸。在渡江前,賀龍電告后衛六師郭鵬和政委廖漢生,立即回返五十里地,搶時間,利用險要地形,阻擊追兵,要狠狠的打,掩護全軍順利渡江。這樣一來,紅軍就贏得了渡江的時間,敵人也就一時鬧不清紅軍突然回師的意圖。
在半山腰的一條小溪旁,氣喘吁吁的賀龍坐在山頂的一塊石頭上,說,大家也累了,休息會兒再走嘛。說著,賀龍拿出煙斗,摁煙絲,劃火,點燃,開始吸煙。煙霧消散在空中,留下淡淡的煙草香味。身邊的蹇先任在奶著不滿周歲的女兒捷生,旁邊放著一個背簍,那是捷生的搖籃。紅軍從湖南出發十多天前,蹇先任生下了女兒,就一直帶在身邊。取名捷生,事出有因。1935年 11月 1日,蹇先任在桑植縣洪家關的一個小山村里,生下個女嬰。因為賀龍正在前方指揮作戰,留守桑植洪家關的紅六軍團政委王震笑著對蹇先任說:“這是喜事,得給孩子父親發個電報呀!”王震想了想,擬了一句俏皮電文,發給了賀龍。電文這樣說:“祝賀主席添了一門迫擊炮!”賀龍時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湘鄂川黔分會主席,故稱賀龍為主席。這時,紅二、紅六軍團發動的東征津市、澧縣戰役已勝利結束,捷報頻傳,打了不少勝仗。賀龍拿著王震發來的電報,當著肖克的面,哈哈大笑,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你是紅軍里的文化人,又是孩子的姨父,快給剛出生的小妞兒起個名字!”肖克想了想,高興地說:“這次,紅軍向根據地東部地區發動攻勢,連克津市、澧縣,屢戰告捷,軍心大振。我看就叫捷生吧!”賀龍說:“好!我這生在戰地的女兒名字就叫捷生嘍!”這樣,蹇先任生下的女孩就叫了捷生。這
一路上,都是戰火硝煙,不管有多少艱難險阻,蹇先任一直呵護著紅軍隊伍里最小的捷生。可就有那么一次,差點將捷生給弄丟了。那次,賀龍把捷生縛在懷里去指揮紅軍打仗,仗打贏時卻發現捷生不見了。幸好被老鄉撿到送了回來。此后,蹇先任就再也沒有讓賀龍帶捷生,再苦再難,她也要把捷生帶在身邊。
賀龍站起身,往遠處遙望了一會兒,說:“馬上就要翻越雅哈雪山了。”
“嗯,離雅哈雪山不遠了,”任弼時說,“不知開路的前衛四師十二團的情況怎么樣了 ……”
賀龍問轉過頭問李達:“陸云鶴是不是跟隨去了?”
李達說:“是的,去了,還有胡金龍。”
賀龍說:“他們去了就好嘛!可陸云鶴已經是年近五十歲的人,還要跟著紅軍爬雪山,真是難為他了。”
大伙歇息了一會兒,養足了精神,又繼續上路了。
繼續上路后,賀龍緊鎖雙眉,不再說話,他在心里琢磨,紅軍開始征戰以來所經歷的一切。一路走來,到現在進軍中甸,真不容易。是的,賀龍沒有忘記,他清楚記得,1935年 11月 19日,紅二、六軍團主力一萬七千余人離開湘鄂川黔蘇區開始長征。傍晚,從桑植縣的劉家坪和轎子埡地區出發。20日,紅六軍團在大庸和溪口間的澧水北岸張家灣附近突破敵人的防御,渡過澧水。接著急行軍 150里,于 21日晚奔襲沅江渡口洞庭溪,殲敵 1個營渡過了沅江。紅二軍團也于 11月 22日襲占大宴溪,突破了敵人沅江封鎖線。隨后,紅軍分兩路向湘中廣大地區展開。進入湘中,進逼長沙,弄得敵人心驚膽顫,慌忙將“圍剿”,改為“追剿”。湘中的土豪、富戶也惶惶不可終日,紛紛埋怨對蘇區進攻推得太遠,以致后方空虛。事實證明,紅軍選擇的突圍時機和突圍地點是完全正確的。紅軍靈活地運用了反“圍剿”的經驗,聲東擊西,使敵人疲于奔命,狼狽不堪。湘中工農群眾紛紛參加革命活動,使得紅軍的人力物力都得到了補充,部隊士氣大為高漲。原想以溆浦為中心建立根據地,但部隊稍事休整,跟在紅軍后面的敵人李覺、陶廣、郭汝棟等追擊部隊就趕到了。紅軍即向南轉移,并在武岡地區的瓦屋塘和晃縣地區的便水兩次作戰,消滅敵追擊部隊千余人,并擊退了敵堵擊部隊,進入貴州,占領了石阡。這時,擔任掩護任務的紅軍十八師,經過兩個月輾轉行軍,也按預定計劃到達石阡與主力會合了。紅軍又經余慶、甕安、修文,渡鴨池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占黔西、大定、畢節三縣,消滅了堵截的敵人。黔西、大定、畢節三縣地處云南、貴州、四川三省交界,高山險峻,道路崎嶇。加上“天高皇帝遠”,國民黨統治也比較薄弱。紅軍一到,就較順利地展開了轟轟烈烈的群眾工作。縣城四處,貼滿了標語。打土豪,分財物,窮人抬起了頭。宣傳隊、擴紅隊、工作隊積極活動,建立群眾武裝,組織群眾團體,鬧得十分紅火。當時,許多紅軍都想在這里落腳生根,建立新的根據地。但只有半個多月時間,以顧祝同為總指揮的十幾萬敵軍,妄圖協同云南、廣西軍閥,圍殲紅軍于烏蒙山、金沙江之間。紅軍只好戀戀不舍地離開黔西、大定、畢節,繼續前進。由于敵人的圍追堵截,紅軍幾次想建立根據地的想法都未能實現。紅軍退出黔西、大定、畢節后,在威寧、水城、宣威之間,用“盤旋打圈子”的戰術,扔掉了尾追的敵人,進占了盤縣。在紅軍進占盤縣后,敵人一窩蜂似的向東撲來。而紅軍卻掉頭向西,進入云南,經宣威、沾益、馬龍、尋甸到了普渡河。在普渡河,紅軍遭到云南軍閥龍云率全部滇軍的堵擊,展開了激烈的戰斗。這時,中央指示紅軍沿一方面軍長征的路線,渡金沙江,去甘孜會合四方面軍。紅軍連夜行軍,直逼昆明。敵人嚇得驚慌失措,生怕紅軍進攻昆明,端了他們的老窩,慌忙把滇軍主力調回昆明。而紅軍采用“虛晃一槍,回馬便走”的戰術,轉而向西攻占富民,把滇軍主力扔在紅軍的后面。紅軍又繼續向西挺進,敵人害怕紅軍進攻下關、大理,又連忙調兵去防守。蔣介石也把他的中央大軍調來增援,并且親自坐上飛機在空中督戰。龍云也派飛機偵察、轟炸,妄想在金沙江、瀾滄江之間把紅軍一口吞掉。紅軍用“調虎離山”、“避實就虛”的戰法,牽著敵人的鼻子團團亂轉,使敵人十幾萬大軍疲于奔命,而紅軍在滇中卻如入無人之境。為了避免敵機轟炸,紅軍分兵兩路,夜間行軍,白天休息。不管距離多遠,一天攻取一座縣城,打得敵人聞風喪膽,草木皆兵。有的縣太爺聽說紅軍快到了,早早就卷起細軟財物逃跑了。紅二軍團經祿豐、楚雄、祥云到賓川。紅六軍團經祿勸、牟定、姚安到賓川,之后折而向北,經鶴慶、麗江,4月 25日,從石鼓、巨甸走鐵索橋、乘小船和劃木排紛紛過了金沙江,駐扎在金江和上江一線。等紅軍過江后,滇軍第一旅劉正富的大軍才會追到對岸。過了金沙江的紅軍,都活命了。在金江、上江稍事休整,籌備過雪山的物質。中央又來電,命令到甘孜會合,北上抗日……賀龍想到這里,長長地噓了口氣。他又在想,北上的紅軍即將面臨的危險、困難和問題還會有很多,比如雪山、糧秣和宗教問題。因此,執行好通過藏區的民族政策至關重要,這是重中之重。這之前,在金江和上江對紅軍進行了到了藏區后的民族政策教育,可還遠遠不夠,下一步,紅軍遇到的問題還會很多。這樣做,紅軍要北上,是必要的。再就是,紅二、六軍團的指戰員來自江南、貴州和四川,沒見過海拔很高的雪山。雖然收集了不少辣椒、生姜和擋風御寒的布匹、衣物乃至棕皮,準備也還是不夠充分。
遠遠地,已經看到隱隱約約的雪山了,那是紅軍進入中甸的必經之路雅哈雪山。
康藏高原山嶺逶迤,雪峰林立,空氣稀薄,氣候嚴寒。平均海拔都在三四千米,山埡口高達五千多米,人跡罕至。這雅哈雪山就是紅軍遇到的第一座雪山。
有的紅軍戰士沒見過這么美的雪山,還沒有意識到雪山的致命危險,開始歡呼和贊美起來。
賀龍也停下腳步,遙望著銀光閃閃、有些仙氣的雅哈雪山,心里似乎意識到即將到來的艱難的征程。
這時,前面數里遠的地方,突然傳來一陣又一陣密集的槍聲。
劉五飛馬來報,說:“賀總,十二團在一個叫干巖房的地方,遭到了土司汪學鼎的近百門戶兵的襲擊,胡金龍班長被冷彈擊中胸部,不幸犧牲。師參謀長高利國正在和他們接觸和周旋。”
賀龍驚訝地問:“胡班長犧牲了?”
劉五說:“是的,胡班長爭著去當尖兵,剛到干巖房就被冷彈擊中!”
賀龍說:“唉,多可惜嘛!劉五,你馬上返回去。藏民一定是受了反動頭人和土司的蠱惑和唆使,不明真相,告訴高參謀長,不管發生什么情況,不要隨便開槍,驅散僧俗民團即可,要堅決執行紅軍進入藏區的民族政策,不要傷及受蒙蔽的藏民……”
劉五翻身上馬,出弦之箭一般,飛馳而去。
2
4月 26日一大早,中甸僧俗民團總指揮汪學鼎正在氈房里品嘗著酥油茶、喝著青稞酒,一個心腹跑來報告,說江邊的眼線有雞毛信情報。剛才,汪學鼎得報,紅軍已經到了石鼓、巨甸一線,正準備渡過金沙江,進入藏區。汪學鼎急忙撕開雞毛信。雞毛信上說:“紅漢人不過幾百毛匪,人困馬乏,已向小中甸進發……”汪學鼎一驚,心想,紅軍來得好快呀!可他又異想天開,區區幾百號人,就想來闖我的地盤,得給紅軍一點顏色瞧瞧。想完后,汪學鼎認為紅軍人少,不用怕,便火速命令大、小中甸僧俗民團、松贊林寺和尚武裝和金江團兵立即趕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干巖房一帶阻截紅軍。同時,急令奔子欄馬隊增援,參加堵截向北而來的紅軍。
下午,趾高氣揚的汪學鼎騎著一匹大白馬,肩挎著一支盒子槍,帶領著一伙僧俗民團,向著雅哈雪山進發,揚言此去只是為收撿紅軍的槍和內地帶來的稀奇東西,根本沒把紅軍放在眼里。
4月 27日凌晨,汪學鼎帶著手下近二百人,早就埋伏在紅軍進小中甸的必經之路干巖房準備伏擊紅軍。這時,派出去偵察的僧俗民團回來報告:“紅匪快到了!”聽說誰也沒見過的紅眉毛綠眼睛、殺人不眨眼的紅軍就要到眼前,僧俗民
團引起了一陣騷亂。汪學鼎一見,急忙叫嚷,讓僧俗民團們安靜下來,隱蔽好,聽他的號令,才開槍。干巖房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別害怕,紅軍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根本打不上來。
紅二軍團前衛四師參謀長高利國和十二團政委朱輝照率十二團為先鋒,由通司陸云鶴帶路,沿崎嶇小路,順烈馬河北上,向雅哈雪山行進。途中,要經過的干巖房地勢十分險要,只有一條崎嶇小路從石門關的口子可以通過,小路上下都是懸崖峭壁,利于隱蔽,只要有人一露頭,山崖上的人就會一目了然,看得分明。
就在僧俗民團猜測不已的時候,羊腸小道上出現了三個紅軍的尖兵,其中就有胡金龍班長。胡金龍小心翼翼、四處張望。他心里知道這里地勢險要,說不定就有僧俗民團的伏兵躲在樹林里,隨時開槍偷襲紅軍。
得報后,還不等剛剛躲在不遠處一個名叫羊巖洞的山洞里的汪學鼎發出開槍的號令,一個僧俗民團慌亂中不知怎么就“叭”一聲把槍給弄響了。一時間,藏在暗處的僧俗民團一起摳響了扳機,三個紅軍戰士倒在了血泊之中,犧牲了。胡金龍來不及看清到底是什么人開槍,就倒在了小路上。血,鮮紅的血,染紅了路邊青青的茅草。
高利國見情況突然有變,大聲喊:“大家不要慌,先不要開槍,隱蔽起來,注意警戒,防止僧俗民團偷襲!即使打,也要瞄準衣服穿得好的反動頭目開槍……”
僧俗民團還在胡亂的打槍,封鎖著窄窄的通道。
紅軍被迫停止前進,匍匐在山角的窩槽里。高利國驅馬到一個相對隱蔽的山坡后面,在馬上用望遠鏡觀察。他觀察到一條曲曲彎彎的山道從一片灌木叢里穿過,左側有一座巖坎,河水從巖腳流過山道的右側有一片不太寬的林帶,山道就在干巖房山口拐了兩道彎。拐彎下,有一道一米多高的石埂,那里,僧俗民團唧唧呱呱叫著,依靠石埂在瘋狂放槍,阻擊紅軍。
高利國叫來陸云鶴,請他用藏話喊話,說明紅軍的來意和對藏民的宗教政策,并讓紅軍向空中放槍。可是,仍然躲在洞里的汪學鼎不聽勸告,命令僧俗民團不得后退,繼續向紅軍開槍射擊。高利國繼續觀察中,發現衣衫襤褸的僧俗民團不足二百人,穿著錦衣棉袍的只是少數幾個人,而且使用的槍多是九子、獨子和銅炮槍。紅軍被迫進行還擊,壓制僧俗民團的火力,一時間,紅軍強大的火力打得石壁火星四起,嚇得僧俗民團慌作一團,盲目地躲避。
突然,一顆子彈打在了高利國的腹部。高利國強忍住疼痛,命令紅軍用綁腿結成梯子,從側翼攀爬上干巖房的巖頭,驅散民團,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傷害窮苦的僧俗民團。
紅軍很快就攀越到了巖頂。一個僧俗民團的頭頭,趕忙跑去向汪學鼎報告情況,說紅漢人攻上了干巖房。氣急敗壞的汪學鼎高聲叫著:“不準任何人退后,必須死死抵住紅漢人!打死了的,家中有賞,賞地賞牛,失槍的要賠償,逃跑的,全家連坐,抄家產,絕戶做奴隸……”
報信的僧俗民團頭頭在返回石埂的路上見到不少攻上來的紅軍,嚇得急忙轉回身往羊巖洞跑,口中大喊:“汪頭人,快跑、快跑,來了許多紅匪,他們來抓你來了……”
躲在巖頭的僧俗民團也跟著亂喊亂叫,還往下滾石頭。石頭往下滾時,撞著不少石頭,石頭就越滾越多。有的紅軍被滾石砸傷,有的躲避不及,當場犧牲。
這時,朱輝照的左臂也中了子彈,身負重傷。一直堅持指揮紅軍的高利國終因流血過多,突然從戰馬上跌下來,犧牲了。
汪學鼎見潰散的僧俗民團慌不擇路,一窩蜂逃入密林中,便拔出槍來,逼迫僧俗民團掉轉頭與紅軍血戰,可這時的僧俗民團已經只顧逃命,汪學鼎的話,他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汪學鼎開槍打傷了幾個僧俗民團也未能阻止住不顧一切逃命的僧俗民團,便也慌亂地騎上馬,躲在混亂的僧俗民團中,落荒而逃。
在高利國的遺體旁,圍上來的紅軍戰士,眼里含著悲傷的淚水,用一床緞被包裹了高利國的尸體,接著,他們含悲忍淚把高利國安埋在路邊,插了一塊木牌,寫上了高利國的名字,并且摘了不少鮮艷的山花,插在高利國和犧牲了紅軍戰士的墓上。這次和汪學鼎的僧俗民團遭遇,對于紅軍來說,是一場不同尋常的特殊戰斗,犧牲了十多個紅軍戰士,其中有賀龍的貼身警衛班班長胡金龍。大家都把他們和高利國葬在一起。然后,撿起一塊塊石頭,壘起一個個高高的墳堆,站在墳前,默哀不已。
雪山下,英勇紅軍,芳草沾血,忠魂久久不散。
陸云鶴也站在那些犧牲了的紅軍墓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留在了干巖房,在等賀龍的到來,然后,陪賀龍一起翻越雅哈雪山。
擊潰和驅散了汪學鼎帶領的僧俗民團后,紅十二團的紅軍繼續向雅哈雪山行進。雅哈雪山的山勢陡峭險峻,山嶺終年積雪。當紅軍指戰員爬到半山腰時,便感覺到呼吸困難,頭昏腦脹,四肢無力,行進速度慢了下來。遠處的山峰和懸崖籠罩在云霧中,朦朦朧朧的,先頭部隊剛剛踩出的腳印,不一會兒就變得模糊了。戰士們深一腳淺一腳的蹣跚前行,有的戰士草鞋陷在深雪里找不到,就光著腳在雪地里走。這之前,通司就有交代,雪山腐葉下的水不能喝,走不動路不要停下來,更不要坐在雪地上。有的戰士的腳被鋒利的冰雪劃破出了血,腳和草鞋被血紅的冰渣凍結在一起,走一步,都十分艱難。一些戰士因為太累坐下休息,只為喘口氣,就再也站不起來。有的戰士走著走著被一陣風刮倒,就再也沒有爬起來。
賀龍在到干巖房前就得到了和喜子的報告,知道高利國也犧牲了。賀龍非常傷心,但他也明白,高利國和胡金龍是為執行藏區的民族政策而死的,如果不是這樣,那么,他們也不會犧牲。長征一路走來,高利國沒有死在許多惡仗上,卻死在了去中甸的路上,多可惜呀!在紅二軍團,高利國是賀龍喜歡的幾個戰將之一,而胡金龍則是他帶出來的最優秀的兵。在紅軍渡金沙江前,曾經帶領和喜子、劉五組成一個偵察班潛伏到金江偵察,現在犧牲了,豈不讓人傷心?此時此刻,賀龍的心里在流血。
賀龍到了干巖房,那里已經有一個排的紅軍在守衛,高利國、胡金龍和犧牲了的紅軍戰士的的墳墓就在一個小山坡下。賀龍親手摘了幾束杜鵑花,默默地走向了墓地。
賀龍在高利國、胡金龍和紅軍戰士的墓前,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敬了一個軍禮。賀龍的手,久久沒有放下來。不知是由于過度的哀思,或者是無法抑制的悲傷,只見賀龍的兩行淚水奪眶而出,滴落在莊嚴肅穆的墓地上。
3
賀龍是從雅哈雪山的南麓往上爬的。身邊是任弼時、關向應、陸云鶴、背簍里背著孩子的蹇先任和警衛連。再就是,他的前前后后都是綿綿不斷的翻越雅哈雪山的紅軍。他們的身上都帶著少量的辣椒和紅糖,是為了防寒而準備的。陸云鶴邊走邊對身邊的人說,登到雪山頂時,即使累了,也不要停下來,否則,就會站不起、醒不過來。
一開始,在半山腰時,太陽火辣辣的照在頭頂,氣候很熱,汗流浹背,氣喘吁吁,行走已經有些困難。幸好路的兩邊都是一棵棵參天大樹,還有一陣陣涼風吹過來,解了暑氣。誰知爬了一段路,參天大樹突然變成了低矮的灌木叢和低矮的碎米花樹。雪已經在眼前出現,在太陽的照射下,發出刺目的光芒。
蹇先任的背簍上蓋著一張小棉被,這是金江的一個老百姓送的,說是就要過雪山了,孩子小,用它御寒。一開始,蹇先任怎么說也不收,但老百姓執意要送,最終還是收下了。這是老百姓的一片心意,也是過雪山所需要的,現在趕上用場了。這時,蹇先任 16歲的弟弟蹇先超從身邊經過。姐弟倆已經好長時間沒見了,就顯得格外親切。蹇先超在紅四師當衛生員,這次也隨著部隊翻越雅哈雪山。蹇先超對蹇先任說,穿在腳上的草鞋是自己打的。蹇先任夸獎了蹇先超幾句。蹇先任清楚記得,她曾經教過蹇先超打草鞋,這下蹇先超已經會打草鞋,她能不高興嗎?打過招呼,蹇先超就急匆匆地追趕衛生隊去了。
蹇先任看著蹇先超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灌木叢里,不知怎么,她的鼻子一陣酸楚,眼里噙滿了淚水。蹇先超這一去,接下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現在,蹇先任想起了自己的妹妹蹇先佛。她是紅六軍團的軍團長肖克的妻子,正身懷六甲,也在長征的隊伍里,此時,還沒有上雅哈雪山。自己還有一個弟弟,叫蹇先為,1932年犧牲在反圍剿的戰斗中。當時革命形勢處于低潮,加之出了叛徒,被出賣,就犧牲了。蹇先任的老家在湖南慈利縣,是一個比較富裕的家庭。就是這樣一個家庭,四姐妹都參加了革命,可謂是滿門忠烈了。
蹇先任邊走邊想時,突然腳邊噗噗噗幾聲飛起了十多只五顏六色的錦雞。這把蹇先任嚇了一跳,背簍里的捷生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蹇先任趕忙拍了拍捷生,她才不哭了。蹇先任回頭一看,只見那幾只錦雞貼著灌木叢翩翩在飛,好看極了。
山越爬越高,樹越來越矮,幾乎貼著地皮。地皮上,長滿一些不知名的小草,正在開著不知名的小花。
一眨眼的功夫,風開始大了起來,呼呼叫著,天也越來越冷,呼吸也隨之越來越困難,前面不遠處就是白雪皚皚的冰雪世界。
晌午時,眼看賀龍就要登上雅哈雪山頂了。突然,東南方飄來了一團烏云。轉瞬間,寒風怒吼,氣溫驟降,山頭上被刮起的雪有幾尺高,撲面而來。也就在這時,一場瓢潑的冷雨,猛然而下。雨夾雪的氣候,不過一刻卻又停了。接著,老天下起了鵝毛大雪。
雪越下越大,到處是騰起的雪,分不清哪是地上刮起來的雪,哪是天上落下來的雪。雪已經積了幾尺厚,路也看不清了,溝坎也不見了,只見到白茫茫的一片又一片雪地。
紅軍行走的隊伍是不可能停下來的。大家互相攙扶著,艱難地往前走。腳上的草鞋弄丟了的,光著腳板行走,很容易就被冰殼劃破,在雪地上留下點點殷紅的血跡。實在走不動,蹲在路邊的,就再也沒有站起來。不小心一腳踩空,滾下山坡的,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裹著一張薄毯的賀龍正在艱難地爬越一道雪坎,和喜子見狀要上前去幫賀龍一把,賀龍瞪了一眼和喜子,說,不必,我自己來嘛。
賀龍終于站在雪坎上,在風雪交加中轉過身,大聲喊著:“同志們吶,把你們身上的背包打開嘛,把被子披起來,抵御風雪……”
賀龍的一句話給紅軍戰士提了個醒,大家都把能夠御寒的東西都用上了。
雪谷里頓時傳來了回應的聲音:“加油!用力往上走!”“總指揮在上面等我們吶!”“加緊走呀!”
這些聲音在雪谷里回響,像湘西的“打哦嗬”,也像江邊的號子,這是一種在抬重物時發出呼應的聲音,在這里派上了用場。
賀龍又在喊:“同志們吶,加油啊!我們就要到山頂了,不要停下來喲!停下來就很危險 ……”
在接近雪山頂的時候,蹇先任把背簍轉到自己的胸前,這樣做,會更好地呵護捷生。她每走一步,都非常艱辛,也非常不容易。
賀龍終于帶領身邊的人翻越了雪埡口,向雪山的另一頭走了下去。
這時,賀龍發現還有許多紅軍戰士還沒有脫離危險翻越過雪埡口,于是,他讓身邊的人先下山,毅然帶領劉五、和喜子、陸云鶴牽著戰馬,返回了雪埡口,然后,往下搜尋著,看看有沒有掉隊的紅軍。
一路上,賀龍遇到不少吃力地往上爬的紅軍戰士。雪山頂的積雪很深,一腳踩進去,就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拔出來。有的紅軍戰士的腿肚被鋒利的冰凌劃破了,把雪變成了血跡斑斑的雪。有的紅軍戰士踩進雪里的腳,提出來卻沒有了草鞋,就只好光著腳板走路。有的紅軍戰士不小心掉進雪坑里,其他的紅軍戰士合力把落在雪坑里的紅軍戰士拉了上來。一旦有暈倒在地上的紅軍戰士,沒有倒下的,上去背起就走。在雅哈雪山頂,戰友情壓過了冰天雪地,大家就一個心愿,翻過雪山,戰勝雪山。
有的地方雪深過膝,前面的人踏出了一條“雪胡同”,后邊的人跟著走。有的地方坡陡路滑,摔倒容易爬起來難,稍不留神,就會連人帶物一起掉進萬丈深谷。越爬山勢越陡,積雪越深,空氣也更稀薄,紅軍戰士出現了高山反應,呼吸困難、頭昏腦漲、惡心嘔吐、腰酸腿軟、胸口好像壓上了千斤巨石,每挪動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氣。宣傳員站在路邊,敲打竹板,鼓勵紅軍戰士勇敢前進。
太陽偏西時,雪似乎小了些,可氣候依然惡劣,奇冷難耐。烏云還沒有散開,顏色變白了些。風吹得更快,凄厲的叫著,像一只怪獸在吼叫。
賀龍走了不多幾步,就看見在一個雪窩里,擠著十來個受過傷、實在走不動的紅軍戰士。他們心急如焚,也想很快走出危險的雪山埡口,可他們實在是精疲力竭,走不動了。
一個叫曾伢子的紅四師某團通訊員看到不遠處移動的幾個黑點,漸漸向他們走來。他終于看清了,那是他們的總指揮賀龍。他驚喜地喊了聲:“啊!是賀總……”
這一喊,驚動了其他的紅軍戰士,大家都支撐起來往雪窩外張望。
賀龍走進雪窩里,仔細地尋問、觀察,認出了曾伢子。
賀龍問:“這不是四師通訊員曾伢子嗎?”
“賀總,我是曾伢子……”曾伢子邊回答邊哽咽著,哭了。
賀龍見到紅軍戰士這一幕,心里很難過,可卻詼諧地說:“不行喲,雪窩子里可不是休息的好地方。天這么冷,會把你們的鼻子凍掉咧!”
在雪窩子里躲避風雪的紅軍戰士,聽賀龍這么說,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有的禁不住噗的一聲,笑出了聲。
風雪似乎又大了起來。附近的冰川吱吱嘎嘎往下掉著雪,緊接著咔嚓一聲,發生了雪崩。雪的氣浪撲了過來。
賀龍和劉五、和喜子急忙上前將雪窩子里的紅軍戰士拉起來。馬上,紅軍戰士坐的地方很快就凝結起冰坨。
賀龍手指著那些冰坨說:“瞧瞧嘛!”賀龍揮了揮手,“很危險喲!”
曾伢子竭盡全力站了起來。他慢慢地從腰間解下手槍和子彈,交給賀龍,斷斷續續地說:“賀總,你把這槍轉交給我們團的供給部吧,我用不著了……”
賀龍驚訝了,沒有接槍,問:“你這伢子,為什么嘛?”
曾伢子說:“剛才,這槍是一個倒在雪山上的戰友交給我的,我負了傷,又患了嚴重的感冒,恐怕要倒在這兒了,現在我把它交給賀總……”
賀龍又問:“遇到困難,難道你怕了?”
曾伢子急忙說:“沒有……”
賀龍明白了,笑著說:“這就對了嘛!紅軍沒有交槍的習慣。槍是紅軍戰士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沒有槍可以再去敵人手里奪取,如果沒有了生命,就會什么也沒有了……”
和喜子、劉五把曾伢子攙扶出了雪窩。
賀龍對站在雪窩邊的紅軍戰士說:“我們紅軍戰士的生命很寶貴。你們的生命不允許丟在這里,你們要咬緊牙關,渡過難關,搶在天黑前翻過雅哈雪山。只要過了眼前的這個埡口,就好了……”
賀龍讓劉五把馬牽過來,要把曾伢子扶上馬背。說什么曾伢子也不上馬背,一直在說:“不,不不……不可以……”
賀龍說:“你這伢子呀!要聽話……”賀龍對和喜子說,“協助劉五,把曾伢子弄上馬……”
接著,另外的三匹馬的背上都坐上了奄奄一息的紅軍戰士。
賀龍對沒騎馬的紅軍戰士說:“收容隊很快就會到來,你們慢慢走,不要停下……劉五,你來照顧他們,一個也不許給我丟了!”
太陽已經快要落山,翻越過雅哈雪山的紅軍在半山腰的幾塊平地上宿營了。雖然是在半山腰,可是樹上還掛著冰鏈子,地上還有積雪。紅軍這里一伙,那里一伙,開始埋鍋造飯。篝火燒起來了,噼噼啪啪的聲音,在夜空里傳開去。
紅軍戰士大都圍在篝火邊烤濕衣服,其余的有的在輕輕唱歌,有的擠在一起休息。
賀龍開始巡查紅軍的宿營地。他在一處樹林邊停了下來,看見樹上掛滿冰鏈子,就幽默地說:“瞧喲,你們真會享福,都是龍王府的人,全住在這水晶宮里……”
賀龍見到單身的紅軍戰士,就說:“幾個人擠在一起暖和呀,一個人不好嘛……去,找到你的戰友……”
賀龍突然發現不遠處的雪地上躺著一個人,就加快腳步走了過去,叫了聲:“誰!”沒有聽到回答,就上前查看。原來,是一個紅軍戰士暈倒在那里。賀龍蹲下身子,拉了拉那個紅軍戰士
的手,又摸了摸他的額頭,見還有微弱的一口氣在喘,就把他抱起摟在自己的懷里,攙扶著,一步一步向紅軍指揮部走去。
進了指揮部后,賀龍就讓劉五快拿水來,可在這冰天雪地里,哪來熱水呢?只見賀龍伸手抓了一把雪,就往自己的嘴里塞。賀龍將在嘴里融化了的雪水,往那個昏迷不醒的紅軍戰士的嘴里滴。一會兒后,那個紅軍戰士終于醒了過來。
賀龍讓和喜子把蘇醒過來的紅軍戰士,馬上送到衛生隊。
陸云鶴在住地外的雪地上,給馬喂馬料,檢查馬蹄子。
蹇先任在火塘邊奶著裹在棉被里的捷生。
賀龍在指揮部問任弼時 :“四師的前衛團到了什么位置?有電報嗎?”任弼時說 :“剛剛來了電報,已經到達預定位置小中甸,準備明天一早向中甸進軍。”賀龍哦了一聲,說“李參謀長,電告盧冬生隨時報告到達的位置。”李達開始在擬拍發給盧冬生的電報。關向應說 :“賀總,明天什么時候出發?”賀龍說 :“等太陽出來后,雪融化了些,就出發。”
這時,跟著前衛四師的收容隊還在雪山頂上,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了,那風雪也似乎大起了好多。一路上,一旦見到紅軍戰士凍僵的尸體,收容隊只能就地安葬,如果是掉隊的紅軍,收容隊就協助他繼續向前走,實在走不動的,就用擔架抬著走、用馬馱著走。突然,收容隊發現陡峭的雪山頂上滾下一個東西。大家都吃驚地看著那個滾動的東西。當那個東西滾近了,這才看清是個紅軍戰士。大家攔了上去,堵住了跌落的紅軍戰士。大家一看,那個紅軍戰士臉上流著血,牙關緊咬,眼睛緊閉,奄奄一息。一半天,滾落的紅軍戰士這才醒了過來,他想張口說話,可又說不出話來。有人立即給了他一塊干糧,他慢慢吃了,這才站了起來。他問清了是收容隊的救了他,就執意要走。他說,我得走,我不能掉隊。雪山頂上,有不少掉隊和犧牲了的紅軍戰士,收容隊將剩下的干糧分給忍受饑寒的紅軍戰士,含著淚,刨開雪坑,掩埋好犧牲的戰友。
收容隊從雪山頂下去的時候,已經是黃昏。雪山頂上已經沒有一個掉隊的紅軍,大家攙扶著一起連滾帶爬摸下山,到了紅軍大本營。
天完全黑了下來。賀龍點燃了煙斗,吸了幾口,又走出了指揮部,他要去收容隊,雖然他已經看到了上報的有關材料,可他還得去看看收容隊的紅軍戰士,了解更多的情況。這次,賀龍安排了好幾個連的兵力,由六師的參謀長常德善帶領,跟在一撥又一撥過雅哈雪山的紅軍后面,做收容工作。賀龍心里清楚,這次過雅哈雪山雖然提前做了不少準備,可由于物質少而又少,加上紅軍從來也沒有翻過雪山,到頭來還是吃了不少虧。
在收容隊的駐地,賀龍問常參謀長:“這次紅軍過雅哈雪山,由于準備不充分,這樣一來,就造成收容隊的任務加重了。”
常德善說:“報告賀總!是收容隊沒有完成好任務……”
賀龍打斷常德善的話:“不,是我們對雪山的危險估計不足,犧牲了近百個紅軍戰士,這是不應該的損失。不過,今后過雪山,我們就有經驗了。就算到了中甸,我們去甘孜的征程,還有好幾座雪山要翻越哩……”
最后,常參謀長忍不住說:“賀總,你的小舅子蹇先超也在雅哈雪山的山頂犧牲了。”
賀龍驚訝地問:“什么?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常參謀長說:“蹇先超犧牲在了雪山上。”
賀龍沉痛地說:“他只有 16歲呀!他不是在衛生隊嗎?怎么就犧牲了呢?”
常參謀長說:“我們認真檢查了他的死因。他是因為體力衰竭,停止了呼吸……我們將他安葬在一個風吹不到的雪窩子里了。”
賀龍不再說什么,他想的是該如何去向蹇先任說這事呢?
賀龍走出收容隊的駐地,心情有些沉重。紅軍爬雅哈雪山,在干巖房突然遭到僧俗民團的襲擾,犧牲了十多個紅軍戰士,連自己的愛將高利國和身邊的警衛員胡金龍也犧牲了,過雅哈雪山頂,又犧牲了近百個紅軍戰士,自己的小舅子蹇先超也倒在了雪山上。眼下,紅軍很快就要逼近中甸,即將面對的是頭人、土司、宗教僧侶和受反動宣傳的藏民,而紅軍進入藏區的民族政策還未深入人心,作為紅二、六軍團的總指揮,肩上的擔子不輕呀!
賀龍回到指揮部,見蹇先任還沒睡,就將蹇先超犧牲的事對蹇先任說了。蹇先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姐弟倆不久前還見了面,想不到他就犧牲在了雪山上。
蹇先任說:“我和妹妹蹇先佛出來革命,帶出了大弟蹇先為,不幸犧牲在了蘇區。現在小弟蹇先超也犧牲了,實在是令人悲痛萬分呀!”
賀龍說:“革命嘛,哪有不流血犧牲的。堅強些,明天我們就要向中甸進發了。到了中甸,困難的情況就會好一些了嘛……”
4
這些天,國民黨中甸縣縣長張韜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會得到的是賀龍、肖克率領的紅軍已經到達金沙江邊和渡過金沙江的消息,一會得到的是紅軍在金江、上江停留下來,再就是今天,得到確切的消息,紅軍打散了汪學鼎的民團,汪學鼎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紅軍已經翻越了雅哈雪山,正在向中甸開進。這之前,張韜向當地藏民傳播的是:“紅眉毛綠眼睛的紅軍共產共妻,殺人不眨眼,見藏民就殺,是吃人肉的暴徒”,“紅軍來了要搶走牛羊、殺人滅教……”其實,這些莫須有的胡話,連他也不會相信。可他是國民黨中甸縣的縣長,是紅軍要消滅的對象,他不得不這樣說。就在前不久,張韜得到消息,紅軍在攻占祥云、賓川、鶴慶和麗江時,就殺了一些敢于抵抗紅軍的國民黨官員。眼下,紅軍就要到中甸了,得躲一躲,這才保得住性命。
張韜在縣衙里不停地來回走動,心里嘀咕:“再不走,就真要成為紅軍的俘虜了……”嘀咕完,張韜命令下人收拾金銀細軟,趕緊逃出中甸,一走了之。
先說說地處雪域的中甸是個古城。這中甸古城有些來歷,藏語稱“建塘”,地處青藏高原南緣,橫斷山脈腹地,是滇、川及西藏三省區交匯處,也是舉世聞名的“三江并流”之地。相傳與四川的理塘、巴塘一起,同為藏王三個兒子的封地。歷史上,中甸一直是云南藏區政治、軍事、經濟、文化重地。千百年來,這里既有過兵戎相爭的硝煙,又有過“茶馬互市”的喧嘩。雖然中甸行政上歸屬云南省,可實際上歸西藏噶夏政府的指揮。
唐代,吐蕃在維西設神川都督府,在中甸龜山建立官寨,壘石為城,城名獨克宗,即歷史上著名的“鐵橋東城”。獨克宗藏語意為白色石頭城,寓意月光城。明代,中甸兩次被麗江木氏土司占領,木氏土司在大龜山建“香各瓦”寨,藏語石山寨,其地即是原來的大龜山“獨克宗”。后又在奶子河畔建“大年玉瓦”寨,藏語名為“尼旺宗”,意即日光城。兩寨遙相呼應,構成中甸歷史上著名的“香各尼洼”,即藏區有名的“日月城”。獨克宗古城歷來為滇、川、藏茶馬互市的通衢,清代,達賴喇嘛請求互市于金沙江,清廷允準在中甸立市,獨克宗自然而然成為了滇藏貿易的重要集市。雍正、乾隆時,境內礦業興旺,四方商賈云集。抗日戰爭時期,日寇占領緬甸,切斷滇緬交通,大批援華物資只能越過喜馬拉雅山從拉薩經滇西北運抵昆明,中甸縣城自然而然又成為滇、藏、印貿易的中轉站。
再說說中甸縣城的中心鎮公堂。這公堂是藏族議事、集會及宗教活動的中心。藏語叫“獨肯瑞巴夏康”。位于龜山朝陽樓東麓的龜井左側,是一個漢藏合壁式建筑群。公堂中央有一高大粗壯的中柱,當地藏民對它視若神明,在中柱上綁上柏枝和哈達,以示崇敬。經堂旁的龜山頂有一座朝陽樓,是最高點,登上高樓,縣城盡在眼底。中心鎮公堂又稱藏經堂,長期以來是中甸鎮及附近村落的藏族人祭祀祖先、集會議事和舉行婚喪儀式的場所。鎮公堂坐北向南,外觀呈現漢式斗拱鵠吻飛檐,頂端寶鼎耀目,金碧輝煌,內壁采藏式金剛杵柱,朱門繪彩,璀璨奪目。門兩側壁上,藏傳佛教的四大金剛飛躍而立,栩栩如生,整個公堂如虎踞龍盤,氣勢雄偉。四壁繪有彩色壁畫,大門前的明廊和梁柱上可見壁畫和木雕,頂端寶鼎耀日。內壁采用藏式金剛件柱、金剛梁建成,融漢藏建筑于一體。
然后說說松贊林寺。這松贊林寺又叫大寺和歸化寺,位于中甸中心鎮以北,是云南規模最大的藏傳佛教寺院,在整個藏區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被譽為“小布達拉宮”。松贊林寺依山而建,外形猶如一座古堡,集藏族造型藝術之大成,又有“藏族藝術博物館”之稱,建筑高大雄偉。主建筑扎倉,藏語意為僧院,是眾僧學習經典、修研教義的地方。后殿供有宗喀巴、彌勒佛、七世達賴銅佛,高三丈有余,直通上層。中層有拉康八間,分別為諸神殿、護法殿、堪布室、靜室、膳室等。前樓客廳供貴賓宴會及觀賞面具舞時使用。頂層正樓設精舍佛堂,供奉五世、七世達賴佛像,以及貝葉經卷、唐卡、傳世法器等。佛堂正南為高聳的鐘鼓樓,清晨、正午、黃昏擊鼓報時,聲聞十里。寺中僧侶分為活佛和扎巴兩類,除活佛外的僧侶按學歷及資歷分為格西、格弄、班卓等,分為喀姆、老僧、香追、第巴、英則、格干等十數種職位,僧眾達到數百人。
紅軍從石鼓、巨甸一線渡過金沙江,進入藏區的金江、上江,松贊林寺的掌教八大老僧就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后來,又得到了汪學鼎的僧俗民團被紅軍在干巖房擊潰后,汪學鼎不知藏到什么地方去了的消息。
這天是 4月 28日下午,松謀活佛手捻佛珠,閉著眼睛在蒲團上靜坐、念經,一個僧侶悄悄走近,對他耳語。
松謀活佛睜開眼睛,驚訝地問:“什么?你再說一遍。”
僧侶放大聲音說:“紅軍遭到汪學鼎團總的伏擊,朝天開槍,沒有回擊,那槍子全打在石頭上,沒傷害一個僧俗民團的團丁,紅軍卻被打死了十多個,其中還有一個師參謀長。”
松謀活佛搖了搖頭,又問:“是真的?”
僧侶說:“我一直跟著汪學鼎的僧俗民團,親眼所見,假不了。”
松謀活佛說:“紅軍寧可被打死,也不回擊,說明有誠意,是仁義之師。”
僧侶說:“沒見過這樣的軍隊。”
松謀活佛感慨地說:“唉,阿彌陀佛!”
聽了松謀活佛和僧侶的對話,其他七個老僧在竊竊私語,有的在嘆息,有的在搖頭,有的在尋問。他們不相信聽到的是真的,可又說不出不相信的理由。
松謀活佛在懷疑、相信又否定、肯定一番后,又問報信的僧侶:“他們是青面獠牙、三頭六臂的赤發鬼嗎?”
僧侶說:“不是,根本不是。他們和我們一樣,也長著一個腦袋、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兩條胳膊和兩只腳……”
松謀活佛說:“這么說來,張韜縣長說的,全是假的了。”僧侶說:“當然全是假的了。我還聽見他們
請的通司用藏話喊的話。”松謀活佛說:“那個通司說什么了?”僧侶說:“紅軍是藏民的好朋友,紅軍不會
開槍打藏民。紅軍到中甸只是路過,紅軍要北上
抗擊日本侵略者……”松謀活佛說:“他們真是這么說的?”僧侶說:“是這么說的,我親耳聽到了
……”松謀活佛哦了一聲,陷入了沉思。這時,又有僧侶慌慌張張跑進來報告,說數
也數不清的紅軍已經進了中甸中心鎮,連獨克宗古城的街道上也全住滿紅軍。松謀活佛急忙問:“說清楚點,到底來了多少紅軍?”僧侶結結巴巴的說:“幾千、上萬人,滿大街都是紅軍……”
八大老僧一聽,一時懵了,慌作一團,心里驚恐不已,中甸一下子來了這么多的紅軍,這可如何是好?
松謀活佛突然反應過來,大聲叫喊:“把護寺的僧眾組織起來,拿上兵器,趕緊把寺院的大門關上,所有僧眾沒事不得外出!”
經過一路跋涉,在先頭五師到達中甸后,4月29日天黑前,賀龍到了中甸。賀龍牽著戰馬,走在狹窄的鵝卵石鋪成的街道上,只見街道兩旁低矮的的店鋪緊閉著門,上了鎖。街上冷冷清清的,見不到一個行人。看來這中甸中心鎮的居民是受了反動宣傳,都逃到山上去了。賀龍住進了中心鎮公堂。這樣一來,中心鎮公堂也就成了紅軍的臨時指揮部,也是中華蘇維埃人民共和國中央軍事委員會湘鄂川黔分會中甸城軍分會的駐地。指揮部設在中心鎮公堂經堂兩側的耳房里,賀龍和各位首長帶頭尊重藏族宗教信仰,不進大殿。之前,在金江、上江一帶對部隊進行了民族宗教政策教育,要求全體紅軍指戰員嚴格執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尊重藏民的風俗習慣,保護寺院。賀龍下了命令,紅軍要在克服高海拔缺氧的困難面前,嚴格民族宗教紀律,一律駐扎在街頭,不準進民房,更不準進經堂,不動藏民的宗教物品。同時,買賣公平,態度和藹,愛護藏民的牲畜、莊稼,要幫助留守的藏族老人和孩子背水和打掃院子。
先期到達中甸的紅軍和剛住下的紅軍,到處書寫和張貼“紅軍是番民的好朋友”、“番民群眾各安生業”、“優待少數民族,保護信仰自由,保護土司、頭人的生命財產”、“買賣公平,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等標語。
陸云鶴也上街了。他從小在這里長大,在中甸的熟人很多,他對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他逢人就用藏語說,紅軍是好人,是藏民的好朋友,紅軍在中甸只是暫時住幾天,等籌集到了糧食,馬上就走。街上都是一些跑不動的孤寡老人,見了陸云鶴,還是很熱乎,愿意和他打招呼和說話。
紅軍馬上占領了中甸縣衙門,把紅旗插到了大門上,打開牢房的門,將農奴全都釋放了。
紅軍以湘鄂川軍委分會主席的賀龍的名義發布公告:“本軍扶助番民,解除番民痛苦,興番滅蔣,為民謀利益之目的,將取道稻城、理化,進入川康。軍行所至,紀律嚴明,秋毫無犯。幸望沿途香民群眾以及喇嘛僧侶,其各安家樂業,不得驚慌、逃散。尤望盡其力與本軍代買糧草,本軍一律以現金按價照付,絕不強制。如有不依軍令或故意障礙大軍通行者,本軍該當從嚴法辦……”布告一出,在中甸起到了安民告示的作用,也起到了震懾的威力。
晚上,燈火通明的松贊林寺議事廳里,八大老僧正在商討應對紅軍的對策和辦法。這次,軍事實力強大的紅軍所向披靡來到中甸,對八大老僧的震動很大。敢于和紅軍作對、打死了紅軍的僧俗民團總指揮汪學鼎嘗到了紅軍的厲害,被轟散后,躲得不見了蹤影,連頭也不敢露。八大老僧還聽說進駐中甸的紅軍秋毫無犯、買賣公平,尊重宗教信仰,不進寺廟,還派人站崗、守護,松贊林寺的大門前就有不少紅軍在站崗。莫衷一是的八大老僧爭論很激烈。有的主張把寺里的僧人組織起來,和紅漢人開戰,有的主張到外地聯絡兵馬,把紅軍趕出中甸。商討來商討去,也沒有一個結果。
最后,還是松謀活佛開了口:“給漢兵接待,不要打!”
接著,八大老僧就議起了該派誰去和紅軍交涉和談判的事來。
誰合適去和紅軍見面呢?聽說紅軍是“兇神惡煞的漢兵”,八大老僧自然不可能去冒險,點到名的僧官,以各種理由推脫,都不敢去見紅軍。還是松謀活佛點了名,讓負責保管松贊林寺青稞的下級僧官夏那古瓦去和紅軍談判和接洽。
夏那古瓦見已經不去不行,無法找理由推脫,就提出了條件。他深知這一去兇多吉少,必死無疑,就說:“如果我這一去,回不來,我死了,一家老小應當由大寺贍養……”
只要大寺能夠逃過一劫,弄清楚紅軍的動向,贍養夏那古瓦的家小,不是什么難事,而且也是應該的,八大老僧慷慨地應諾了夏那古瓦的請求。
夏那古瓦心事沉重地回到家里。在火塘邊,夏那古瓦一邊喝著酥油茶一邊對家人說:“明天,大寺請我去見紅漢人。這事非常危險,說不定就掉了腦袋。如果我回不來,已經說好了,家中老幼的生活由大寺負責到底,你們不必心焦,有后顧之憂……”夏那古瓦一說完,人命關天是大事,一家人就陷入了極度的恐慌之中。但這是松贊林寺的決定,誰也阻攔不了。
睡覺前,夏那古瓦安慰家人說:“聽天由命吧……”
當夜,夏那古瓦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夜都沒有睡好。他的眼前晃來晃去的全是“殺人不眨眼”的紅軍的身影,嚇得他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夜做惡夢,都是“拉出去砍了!”“槍斃、槍斃!”的聲音。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夏那古瓦的心里還是害怕得很,弄不好這次去見紅軍就是去送死,有去無回。
第二天一大早,夏那古瓦硬著頭皮騎馬到了中心鎮公堂門口。他看見兩個紅軍戰士在那里站崗,就跳下馬背,躲躲閃閃地靠了上去。
一個紅軍戰士把槍一橫,突然問夏那古瓦:“老板,你找誰?”
夏那古瓦結結巴巴地用藏話說:“我是松贊林寺八大老僧派來找你們當官的談判和接洽的 ……”
夏那古瓦再怎么說和解釋,紅軍戰士一點也聽不懂。
恰巧陸云鶴從中心鎮公堂里走了出來,就上前用藏話問夏那古瓦找紅軍有什么事。夏那古瓦過去認識陸云鶴,就急忙打了招呼,說明了來意。
陸云鶴帶著走路戰戰兢兢的夏那古瓦去了中心鎮公堂找到了正在研究地圖的賀龍。
夏那古瓦壯著膽子、語無倫次地把來意說了。
夏那古瓦的來意經過陸云鶴翻譯,賀龍一聽,喜上眉梢,熱情地給夏那古瓦遞上一支煙,讓和喜子給夏那古瓦泡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
賀龍讓陸云鶴做翻譯,把紅軍北上抗日,路過中甸,需要籌糧和紅軍的民族、宗教政策等意思全表達了出來,并且請夏那古瓦把這些轉告八大老僧,讓他們打消顧慮,配合紅軍籌集糧秣。
夏那古瓦點頭稱是,膽子也大了起來,說話也流利多了。說完,一直低著頭的夏那古瓦終于抬起頭來,他打量了一下身旁的紅軍大官賀龍,見賀龍人很和藹,也豁達,心里的擔憂完全沒有了。
臨走時,賀龍又將幾份紅軍的布告和宣傳品讓夏那古瓦轉交八大老僧,說:“紅軍路過此地,需要休整和籌糧,取決于松贊林寺的態度,我軍一定照價付款,請轉告八大老僧派人再來接洽……”
說完,賀龍笑了笑,轉身走到書桌前,準備給松贊林寺的八大老僧寫封信。寫信前,賀龍問過陸云鶴,該怎樣抬頭稱呼。陸云鶴說,松贊林寺八大老僧說了算,應當以八大老僧為抬頭,寫在信的最上端。
賀龍揮筆寫出了一封給松贊林寺八大老僧的信:“掌教八大老僧臺鑒:(一)貴代表前來,不勝欣幸。(二)紅軍允許人民宗教信仰自由,因此對貴松贊林寺所有僧侶生命財產絕不加以侵犯,并負責保護。(三)你們需即回寺,照安大業。并要所有民眾一概回家,切不可輕信謠言、自造恐慌。(四)本軍糧秣,請幫助操辦,決照價支付。(五)請即派代表來接洽。賀龍。一九三六年四月二十九日”。
賀龍將封好的信交到夏那古瓦的手上,又強調說:“我們紅軍不進寺廟,不進民宅,不打人,不罵人,和你們以前見過的那種欺壓藏民的漢人軍隊不同,你們不必害怕。請轉告大寺八大老僧,我們紅軍要在中甸休整、籌糧一小段時間,至于所需糧秣,紅軍一律拿現金公平購買,希望他們能夠給予配合……”
夏那古瓦點頭哈腰,一再表示一定將賀龍在中甸籌糧的意思帶到,請賀龍放心。
送走夏那古瓦,賀龍的心情很好,說要出去走走、看看。和喜子、劉五、陸云鶴和警衛連緊緊跟在身后。
賀龍邊走邊說:“和喜子、劉五,你們倆去一處看看,有什么情況,馬上向我報告……”
紅軍還在源源不斷進入中甸,南大門外的大塔前,已經有藏民在手捧哈達、舉著香爐上前迎接紅軍。
不一會兒,和喜子來報告,說四師的一個紅軍戰士的槍走火,打死了藏民的一匹馬,部隊的首長親自帶著二百多塊銀元高價賠償了,藏民見紅軍這么講仁義,很激動。劉五也回來報告,說二軍團六師的一個司務長,在藏民不大愿意的情況下,強行買了兩只羊,被關了禁閉,藏民都趕來叩頭求情,要求把司務長給放了。
聽了和喜子和劉五的報告,賀龍瞇起眼睛笑了,轉回頭對陸云鶴說:“看來藏民已經對進駐中甸的紅軍有了初步的了解,紅軍在中甸已經扎下腳跟了。”
陸云鶴說:“紅軍本來就是天底下最好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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