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最后一天

郭述軍

暑假過得真快，好像一眨眼就到了頭，已經是最后一天了。媽媽說：“今天你就瘋玩兒去吧?！蔽医猩弦寥f和二禿子，然后坐在院子門口的大槐樹下商量怎么玩兒。三個人研究了好半天后，二禿子提出個想法，說可以到離村子三里路遠的那個已經廢棄了的燒磚窯去看看，說不定能有意外的發現。

我和伊萬表示同意。那個地方確實一直都沒去過，有一種神秘感。兩年前那里還豎著幾十米高的大煙囪，每天突突地冒著黑煙，總有拖拉機往外拉磚。可去年突然停產了，連大煙囪也被拽倒了。我問過爸爸為什么，爸爸說是沒有土了。我很奇怪，土不是到處都有嗎？三個人離開大槐樹，向遠處的目標走去。路邊是茂密的玉米，通往破磚窯的路像是從玉米地里鉆出來似的，也像鉆進了玉米地。除了有輕微的蟲鳴，四處很寂靜。偶爾有一絲風掠過，玉米葉子便沙沙響起來，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穿過一大片玉米地后，前面就是那座廢棄的窯址?？拷瞬鸥杏X到，那是個大家伙，完全是用磚砌成的，幾個黑漆漆的窯口，像是巨大的嘴巴。地面上已經長了荒草，但不高，四下看看，是一大片開闊地，估計是當初存放磚的場地。爸爸不是說沒有土了嗎？瞎說，這里除了土，沒有別的。

“進去看看？”二禿子征求我們的意見。

我只好附和他們：“進去就進去?！?/p>

壯了壯膽子，我們向里邁出第一步。才進窯口還不算黑，有陽光射進來，再往里走，就黑暗了。黑暗，是恐懼的根源。腳下有破碎的磚頭，走起來絆絆磕磕。我膽怯了，第一個說：“還是出去吧，萬一塌了呢?！币寥f也打了退堂鼓：“出去吧，太可怕了?！?/p>

二禿子還想堅持，但沒人支持，也只好退出去。快退到窯口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后的黑暗中“嗷”一聲怪叫，接著，就感覺有個東西飛一樣從后面躥過去了。突如其來的怪異，把我們全嚇傻了。我們同時喊了聲“媽呀”，然后失魂落魄地逃命。二禿子跑得最快，其次是伊萬，我被他們遠遠甩在了后面。

“等等我！”我喊。他們像沒聽見，一前一后奔跑著。忽然，跑在最前面的二禿子不見了。

“二禿子！”后面的伊萬驚叫著。

“二禿子哪兒去了？”我追上去。

伊萬更是一副嚇破膽的樣子，他指著前面，氣喘吁吁道：“好像是掉下去了?！?/p>

“掉下去了？”我一看，天哪，是一口井，井口被雜草遮擋著，不留神根本就看不出?！岸d子！”我蹲到旁邊，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

“二禿子！”伊萬也和我一樣喊。下面沒有回音。伊萬一下子就嚇哭了，邊哭邊說，“他肯定是摔死了，要不就是淹死了。”

我倒是突然來了膽量，趴到地上，一點點爬到井口，讓伊萬拽著我的腿，我再探頭往井下看。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見。“二禿子！二禿子！”我又喊兩聲。然后側耳聽著下面的動靜，這一次，終于聽見下面有人說話了，是二禿子的聲音：“我在這兒呢，嗚嗚……”

“你等著，我找人把你救上來。”

我讓伊萬把我向后拽，然后轉身站起來，告訴他在這守著，自己一邊急急忙忙跑回村子去搬救兵。伊萬留在枯井邊，看見我越跑越遠，他大聲喊著：“你快點，我一個人在這害怕。”

我頭也沒回，沿著玉米地之間那條小路跑著，因為慌張，有幾次險些摔倒。那些玉米葉子偶爾劃到我的胳膊上，臉上，有種火辣辣的疼痛。但我顧不了什么，只想快點跑。在村頭，我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劉佳佳，她是我的鄰居。我告訴她二禿子掉井里了。

“那還不快點喊大人?！逼綍r不怎么愛大聲說話的劉佳佳像是突然變了個人，她把雙手圈成個喇叭筒，放在嘴邊，大喊，“有人掉進井里啦！”聲音尖利，一直飛向村里。

“我去找二禿子他爸?！笨墒?，當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二禿子家時，他爸竟然不在。二禿子媽一聽自己的寶貝兒子掉進枯井，嚇得差點昏死過去。緩了緩神兒，才驚慌失措地拿根繩子跟我跑出去。

街上，已經聚集了七八個大人，都是被劉佳佳的呼喊聚攏來的。我帶著大人們，又急匆匆返回破磚窯，老遠，就望見伊萬正眼巴巴地站著。

“兒子！兒子！”二禿子媽撲向井口，要不是有人死命拽著，恐怕她也要跳下去。

“把繩子放下去?！币粋€壯壯的漢子，把二禿子媽手里的繩子拿過來，一頭拋進井去，然后朝井下喊，“抓緊繩子?！?/p>

可是，二禿子帶著哭腔回答：“我的胳膊傷了，抓不住繩子。”看看那個細細的井口，大人們一下子沒辦法了。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一股勇氣，我挺身而出，“我可以下去?！?/p>

大人們一下子全盯著我，然后都表示同意。于是那個壯漢把繩子系到我的腰上，邊系邊告訴我：“這井也就十來米深，別怕，你下去把繩子系在二禿子腰上，一定要系結實，我們先把他拽上來，再放繩子拽你?！?/p>

我點點頭，被繩子系住的時候，除了感覺腰被勒緊了，還突然感覺害怕。可為了井下的二禿子，我豁出去了。抓緊繩子，閉上眼，被他們慢慢送下去。隨著陽光的黯淡，我的呼吸開始加劇，似乎能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只有雙腳落地了，我才敢睜開眼睛，一看，和自己貼在一起的正是二禿子。井底下沒有水，像是有月光的夜晚。我把繩子系在他的腰上，使勁扯了扯，應該松不了扣兒?！澳阌媚侵粵]受傷的手拉著點繩子?！比缓笥殖厦婺莻€圓圓的有光亮的小孔喊，“往上拉！”

二禿子慢慢升了上去。我不敢抬頭，怕井壁上的土落進眼睛里。一直到二禿子被徹底拉出了井口，才又抬頭望著，有種井底之蛙的感覺。幾分鐘后，我也被那根繩子拉上去。重新見到陽光，感覺從未有過的親切。

其實，二禿子的胳膊并沒有折，只是劃破了點皮，他媽從衣服上撕下條布，給他包裹住了。大家懸著的心都放下了。但大人們沒忘了很嚴肅地教訓我們，讓我們少到這個地方玩兒。我們不敢反駁，跟在大人們身后往回走。二禿子忽然對我說：“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我肯定要報答你。”

我們靜默了一會，然后相視一笑，陡然間就覺得心里多了點什么。

（責任編輯 趙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