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生百靈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歸來的燕子穿過低垂的嫩柳，金燦燦的迎春花開了一路，小河流淌著清澈的水，叮叮咚咚朝著遠方奔去。

每到這個時候，都是彌生最忙碌的日子，他要上山去采野菜，拿到集市上賣掉補貼家用。

他哼著歌兒，背著小背簍一蹦一跳地走在小路上，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

那只小百靈就是在此時闖入了他的視線。

它太小了，羽毛還沒有長齊，翅膀處有一塊傷口，它在春寒料峭的天氣里瑟瑟發(fā)抖，仿佛下一刻就會消失掉。面對彌生這樣的“龐然大物”，它幾乎要嚇得暈過去。

彌生心疼極了，他捧起小百靈，也不摘野菜了，風一樣地朝著山下跑去。

照顧幼鳥實在是一件繁瑣的事情，彌生為它包扎傷口，去捉小蟲子給它吃，笨拙地學習鳥媽媽的叫聲，不厭其煩地想辦法哄小百靈開心。

小百靈不再怕彌生了，它在他的呵護下一天天長大，烏黑的小眼睛滴溜溜轉，它在低矮的房屋里飛來飛去。彌生做飯，它就站在彌生的肩膀上歪著小腦袋看；彌生去采野菜，它站在他肩頭婉轉清啼；彌生睡覺的時候，它也跟著停在床頭一起入眠。

野生的百靈鳥，不是尋常家中可以豢（huàn）養(yǎng)的小雀，鄰家的孩子都來看這只乖巧聽話的小百靈，彌生帶著驕傲的笑容，接受他們羨慕的注視，孩子們讓百靈唱歌，小鳥便撲扇著翅膀唱上一曲。

漸漸地，小百靈不再滿足于圍繞著彌生，它出去的時間越來越久，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很多時候彌生結束了一天的勞作，回到家中，卻遲遲等不到以往小百靈歡快的叫聲，彌生站在黑漆漆的房間里，覺得非常難過。

他知道，他的小百靈已經被越來越多的人喜歡著，它今天去山林旅行，明天去花園歌唱，它的世界越來越大，他的房間太小，肩膀太窄，已經沒有辦法留住它了。

可他才應該是那個和小百靈最親近的人，他救了它的性命，給了它無憂無慮的生活，最后卻只有他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寂寞。

太不公平了，彌生想。他為了它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小百靈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于是在某一天，彌生去集市上買了個精致的籠子，趁小百靈回來睡覺的時候，將它鎖在了里面。

“你盡情歌唱吧。”彌生說，“你想吃什么我都會買給你，你想去哪里我都會帶你去，但你不能再離開我了，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是屬于我一個人的?！?/p>

小百靈在籠子里撞來撞去，整齊的羽毛一團亂，烏黑的眼睛里寫滿了迷茫和恐懼。

孩子們很久沒見到百靈鳥了，他們眼巴巴地趴在彌生家的窗戶上，期盼能再見到那只活潑可愛的小鳥。

他們看到小百靈被關在精致的籠子里，籠子上纏繞著美麗的鮮花和翠綠的藤蔓，可小巧的鳥兒眼中卻沒有活力，它蜷縮在籠子的一角，耷拉著小腦袋。

“歌唱吧。”彌生說，“你想要什么東西我都會給你，只要你安心呆在這個籠子里，留在我身邊?！?/p>

小百靈沒有動。

它不吃不喝，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再也沒有發(fā)出過一聲婉轉的鳥鳴。

彌生心急如焚，他聽說深山密林中，有一種月光花美麗至極，在它周圍永遠都有百鳥歌唱。彌生便想要摘取月光花拿來給小百靈，也許能讓它打起精神。

“我去給你找月光花?！彼R走前對小百靈說，“聽說那朵花比月亮還要美麗，你看到一定會開心的?！?/p>

小百靈依然不愿意回答他。

山里的天氣冷極了，彌生的手和臉被茂盛的荊（jīng）棘（jí）劃了好幾道血痕，腳也受了傷，不遠處野獸的嘶吼一陣接一陣，他緊緊咬著牙，朝著深山密林中走去。

彌生走了一天一夜，又渴又餓，在一處不知名的瀑布前歇腳。

小百靈在做什么呢？彌生嘆了口氣，自己愿意為它翻山越嶺，真希望它能有萬分之一的感動。

天快亮了，太陽從云層中透出瑰麗的金光，給周遭的一切都鍍上暖洋洋的衣裳。不遠處的瀑布下，一直含羞帶怯的花苞終于展開了花瓣，比云朵更柔軟，比月光更迷人，沾了瀑布的水汽，有一種朦朧的美麗。

緊接著一聲清亮的鳥鳴，接下來是第二聲，第三聲……很快連成一支氣勢恢宏的協(xié)奏曲。彌生呆住了，有無數他不曾見過的飛鳥從山林中顯出身形，它們叫著、鬧著、飛著，相互問好，盡情歌唱，就像曾經的小百靈。

可彌生的小百靈已經不愿意歌唱了，它的羽毛失去了光澤，眼里沒有生機。

彌生抬頭去看那些鳥，它們飛得太快了，他無法看清它們艷麗的羽毛，只能聽見它們絕倫的歌唱。

這才是自然的生靈，它們應該是自由的，精致的鐵籠鎖住它們的身體，卻關不住它們自由自在的心。

太陽升起來了，月光花在瀑布下無聲開放，彌生靜靜看了一會兒，踏上了回家的路。

彌生到家的時候，小百靈依然蜷縮在籠子的一角，見彌生回來，它抬頭看了一眼，很快閉上眼睛。

彌生拿出鑰匙，這個鎖了百靈鳥數十天的籠子，終于被打開，彌生輕輕呼喚著它，就像從前他們親密無間的時候一樣。

“我不該自私地剝奪你的自由，對不起。”

百靈抖了抖翅膀，抬起頭來看著他。

“我沒有摘月光花給你?！睆浬鷵崦挠鹈p聲說，“但我很樂意和你一起去看它有多美麗?！?/p>

他終于知道該用怎樣的方式來珍惜它，希望還不算太遲。

小百靈眨眨眼睛，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他的掌心。微風吹著樹梢，發(fā)出嘩啦啦的輕響，窗外春色盎（àng）然，日光傾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