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末代皇后：不能選擇生，就選擇如何死

◎湯小小

南明末代皇后：不能選擇生，就選擇如何死

◎湯小小

那一日，驕陽似火，晃得人睜不開眼。正是炎炎六月，塵土與草木共長，陽光如利箭齊飛。

王氏的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身為南明皇后，她沒想到自己竟會有如此不堪的結局。國已破，家已亡，所有的選擇都如空氣里的水珠，被蒸發得一干二凈。她最后再看一眼破碎的山河，所有的悲傷化為如水的寧靜。就算命運剝奪了她選擇生死的機會，但她還可以選擇如何死。

她的目光與對面的馬太后相遇，只一眼便都露出解脫的笑意。她們彼此伸手，扼住對方的咽喉，用力，再用力。

她的手在顫抖，眼前的風景慢慢模糊，幻化成一張熟悉的臉。她的心如遭劍刺，前塵往事在腦海里奔騰不息，一幕幕鋪成六月耀眼的絢爛……

猶記那年初遇，他在陽光下溫潤一笑，便融化了她所有的羞澀與擔憂。那一年，她在喜帕下想著將與他長相廝守，共看庭前花開花落，甜蜜便擋不住地往外溢。

她是江南煙波里氤氳出的女子，在風雨飄搖的帝國里，只想擇一人相伴，共享兒女情長。她從來沒想過要做皇后，她的夫君朱由榔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皇家子弟，與龍椅隔著天南地北的距離，他們不問世事，只管風月，品美酒，嗅青梅。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接下來的一件事打亂了他們的人生計劃。

隆武二年（1646年），南明皇帝隆武帝及其皇后被俘，雙雙殉難。作為唯一有資格繼承皇位之人，朱由榔隨后登基為帝，王氏被封為皇后，他們也因此成為南明歷史上的末代帝后。

看上去尊榮風光，可陽光背后的陰影又有誰能夠感同身受？亂世里，英雄梟雄遍地，他也只不過是別人手中“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籌碼。

昔日親王，天高海闊，如今卻像被關在籠子里的鳥，命運被他人輕易掌控。那種屈辱與憂悶，如滔滔江水一路攻城略地，淹了他們的整片心田。那些孤獨寒冷的夜晚，他們輾轉難眠，唯有拉著彼此的手，共同取暖，一同為未來謀略。

只是，再多的謀略都經不起清兵的鐵騎踐踏。見大勢已去，有人試圖把他當作禮物送給清兵，以換得自己的榮華富貴。

消息傳來，如驚雷滾滾，震得她一個趔趄。那樣危急的時刻，他們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彼此。他們一邊加強防御，一邊尋找機會出逃。

她猶記得，那一夜風狂雨驟，雨點打在身上，一直涼到心里。她扶著他，他攙著她，在泥濘的路上奔走不息。她走不動了，想躺下來休息，但看著他緊張擔憂的眼神，那些懦弱便如腳下的塵土，被沖刷得一干二凈。

若沒有了她，這漫漫逃亡路，他該多么孤獨寂寞啊。風雨已如此冰涼，她怎么可以在他心上再插一把刀？于是那一路，她發著高燒，卻努力讓自己面色如常，一邊派人四處尋找食物，一邊聯絡各路勤王部隊。她想要救她的夫君，想要救風雨飄搖中的南明王朝，那個胸無丘壑的江南弱女子在命運的洗禮下，像雄鷹一樣張開翅膀，拼盡全力保護著她愛的人及他的國家。

黑暗中，他們終于等來了勤王的部隊，那簇亮光讓她喜極而泣。她緊緊握著他的手，他也用力地回握她的手，他們像兩個在黑暗里走了太久的孩子一樣心力交瘁，一絲微弱的亮光都能修補耗費的精神。

他們跟著勤王部隊，一路輾轉，到了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在這山水旖旎之地，一切似乎柳暗花明、豁然開朗。

永歷二年(1648年)，她誕下皇子，朱由榔宣布大赦天下。這應該是他們后半生中難得的安靜日子了，她多想被大赦的還有他們自己，哪怕永無人前的顯赫，只要能與夫君、孩子相守到老，也是一種難得的福分。

可惜他們的身份注定了不得安寧，戰火日日延續，經久不息。城破之日，她的夫君該承受怎樣的屈辱？想到那一幕，她便痛得不能自已。

那些日子，她輕衣簡從，一次次親臨前線，將糧食、銀兩、衣物送到守城將士手中，又一次次拔下頭上的釵簪、取下腕間鐲子，只希望將士們堅守城池，守衛好他們共同的家園。

看著她身無長物，他的目光里總藏著隱隱的愧疚。那些年，他也一直在努力挽回頹勢，那些明朝余部被他一個個收到身邊。只是大勢早已脫離他的掌控，聚攏在身邊的那些人不過各懷鬼胎罷了。

有人想要篡奪帝位，將阻攔者斬殺殆盡，她努力營救，卻把戰火燒到了自己身上。有人以皇后干涉朝政為名，欲殺之而后快。她終于忍不住在他面前眼淚橫飛—不是懼怕死亡，只是不想丟下他一個人面對風雨。那一日，從不落淚的朱由榔也暗自垂淚，哭過之后，他把她留在了自己的寢宮。

是的，他是個連自己的命運也無法左右的皇帝，但他可以選擇和心愛之人共赴死亡。

大概，朱由榔一生從來沒有像那次那般決絕，所以那一次，他贏了，他保住了皇后的性命。

當一個王朝將要隕落時，似乎再多的努力都只是徒勞。永歷十三年，清兵三路圍攻，這一次，再多的金銀、糧食都無法抵擋清兵的侵襲。無路可走的朱由榔和王氏踏上了緬甸的土地。

在異國他鄉，他們活得如世間最普通的夫婦，靠變賣首飾勉強度日，頭頂烏云滿天，風雨一觸即來。

即使躲在最陰暗的角落里，槍林箭雨也總是防不勝防。緬甸國內政變，緬甸軍沖入朱由榔行宮，肆意搶掠。這最后的凈土也終于變得骯臟不堪，這世上再沒有一個地方可供南明朝廷容身。

當絕望的大鼎重重壓下，不堪受辱的宮中眾人紛紛懸樹自盡。她又何嘗沒有想過死呢？那時她身患瘧疾，身體一日日瘦下去，身心俱疲下，死是最好的選擇，但她選擇了頑強地活著。她不能讓他的人生雪上加霜，即使再難，她也要陪著他一直走。

永歷十六年，朱由榔和后宮眾人被緬甸王獻給清廷。在四季如春的昆明，等待他們的是盡數赴死。

這一刻，她等了很久，她終于不用再奔波，可以躺下來好好休息了。回首前塵路，她毫無悔意，她只是不想那么屈辱地死。當國運在身后隕落，當舊日山河支離破碎，她愿意努力昂起頭，保持一個末代皇后最后的尊嚴。她和太后在被押送途中相互扼喉。而在她死前朱由榔已經被害。

那一日，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雨聲如泣如訴，將天空染得血紅一片。

亂世中的相扶相持雖動人，卻終究沒有盛放的空間，連雨，都只能徒留嘆息。可惜了她一路相隨，卻無法留住他的生命，更無力挽回南明朝廷大廈將傾的頹勢……

編輯/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