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巴鐵騙局包裝術

千尋

時隔近一年，“巴鐵”再次“火”了。7月2日，北京警方通報，華贏凱來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涉嫌非法集資被投資者舉報，白某某等32人已被依法刑拘。幾天前，位于北戴河的巴鐵試驗線也已被拆除。曾經轟動全國的巴鐵神話終以鬧劇收場。

去年8月份，號稱是“治堵神器”的巴鐵一號車在河北省秦皇島北戴河區開啟綜合實驗的消息，一時引發廣泛關注。《人民日報》微信號也發文報道，“又一中國制造征服了全世界：空中巴士！”。

但不久，質疑也隨之而來，內容包括項目涉嫌偽造專利、借機斂財等。巴鐵投資方華贏凱來旗下多家P2P公司，案發前曾利用巴鐵項目向公眾銷售違規理財產品。據官媒披露，“巴鐵”騙局導致48.86億元投資款未兌付，涉及4萬多名投資人。

治堵神器一直被質疑

秦皇島市在6月底拆除“巴鐵試驗線”，道路恢復了正常通行，白志明也幾乎在同時被北京市公安局東城分局立案偵查。這個號稱可以解決交通擁堵問題的發明，在新聞視野里已經起起落落了7年，始終受到質疑。

2016年8月，由民間科學家宋有洲發明，巴鐵科技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白志明實際控制的巴鐵項目在秦皇島北戴河區亮出了第一輛模型車巴鐵1號，并很快宣布試運營成功。這一黑科技，一邊吸引多個城市與其簽約，一邊引發媒體質疑其涉嫌非法集資。

果不其然，北京警方7月2日發布消息稱，“巴鐵”投資方北京華贏凱來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涉嫌從事非法集資活動，警方已抓獲32名犯罪嫌疑人。從“最牛巴士”到今天的徹底被清算，“巴鐵一號”上演了一出集體狂歡的騙局。

巴鐵的發明者總工程師宋有洲是個毫不諱言自己只有小學文化學歷的民間科學家，2008 年底，他萌生了利用城市道路上層空間治堵的想法，半年后一個名為 “ 寬體高架電車 ” 的發明誕生，并申報了國家專利，這就是巴鐵的前身“ 立體快巴 ”。

2010年7月，宋有洲帶著他的“立體快巴”項目（即巴鐵）參加了央視著名主持人王利芬創辦的一期節目。隨后8月又帶著巴鐵項目參加了第13屆北京科博會。北京第13屆科博會開幕，中央電視臺和北京電視臺進行了跟蹤報道，宋有洲的展位在當天晚上的新聞聯播一掃而過，短暫停留了兩三秒時間。

據了解，巴鐵介于有軌電車和大巴之間，上層可載客，下層有窗有燈可通行車輛。據當時的介紹，每輛巴鐵可載1200名乘客，減少主要交通干道25%到30%的擁堵，施工周期只有地鐵的三分之一，而且造價只有地鐵的十分之一。

消息很快從國內傳到國外，2010年8月18日，巴鐵登上《紐約時報》的版面；11月被時代周刊與蘋果iPad等一同列入2010年全球50大發明的榜單。一時聲名顯赫。

然而，2010年后的六年中，名噪一時的立體快巴沒有任何實質性進展，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然而宋有洲在2015年與華贏集團合作，成立巴鐵科技公司，“立體快巴”更名為“巴鐵”。公司成立之后一年以來，動作頗多。

近兩年的時間里，多地地方政府曾與巴鐵科技簽訂合作意向書。有媒體記者注意到，河南省南陽市交通局曾在2016年5月27日發布相關消息，此前河南省周口市、天津市河北區、河北省秦皇島市也曾成為巴鐵科技的“合作城市”。瞄準城市尋求合作的巴鐵科技，其項目規模當初也被描摹得很大，投資動輒以百億計。

其間，宋有洲和華贏集團董事長白志明帶著巴鐵項目參加科博會、京交會等各種展會，展示巴鐵的環保和經濟效益。當時，“人民日報”跟進發文《又一中國制造征服了全世界：空中巴士！》，稱“在中國再一次驚艷了全世界”！而據公開資料顯示，2010年申請的“立體快巴”專利還處在“等待實審請求”階段。

同年7月，國內首條“巴鐵”試驗線在北戴河建成，8月初，“巴鐵”1號試驗車開始啟動綜合試驗，還在秦皇島舉行了一個所謂“路面測試”，當時各大媒體頭條都在報道“巴鐵一號”在秦皇島試運營成功。

然而讓公眾大失所望的是，22米長的巴鐵只跑了100米做做樣子，更有眼尖的網民發現，所謂試跑的巴鐵只不過是模型車而已。之后，“巴鐵1號”就“躲”在一座臨時建筑中，被封藏了起來，嚴禁觀看，嚴禁拍照。從遮陽布的上方只能隱約看到“巴鐵1號”的高大車頭。據清掃該路段的環衛工表示，巴鐵測試當天他就在現場，“啟動時的聲音仿佛飛機起落”。

在首秀之后，巴鐵收獲的不是掌聲和投資，而是鋪天蓋地的質疑聲。巴鐵運營公司之前宣揚的很多合作項目和科研合作單位也紛紛被曝光是子虛烏有，此外，交通界專業人士開始質疑巴鐵的實用性。很快，圍繞著巴鐵的疑云蓋過了光環。說“不可行、不靠譜”的有之，說“炒作、夸張”的亦有之，更有甚者，還爆出了“理財騙局”的“深扒內幕”。

挖掘 “剩余價值”：包裝成PPP項目吸金

就當所有人都被“巴鐵”的噱頭所忽悠之時，“巴鐵”背后問題不斷的P2P理財公司“華贏凱來”，已經在出售捆綁了“巴鐵”項目的投資理財產品了。以巴鐵科技總工程師身份露面的宋有洲，在臺前大力宣傳自己的“中國原創重大發明”；以“巴鐵之父”自居的白志明，則一邊向各地政府推銷巴鐵項目，一邊利用旗下P2P等關聯公司大舉吸金。

2015年11月，白志明從宋有洲手中買斷所謂“巴鐵專利”。一個月后的2015年12月30日，巴鐵科技與河南省周口市政府簽署合作協議，在該市設立中國第一家巴鐵研發及產業基地，項目規劃總投資100億元，一期用地300畝，三期用地1000多畝。巴鐵項目上馬可謂迅速。

隨后，巴鐵科技馬不停蹄與不同地方政府商談合作：2016年4月22日與天津市河北區簽署戰略合作協議，4月27日與秦皇島市政府簽署戰略合作協議，5月17日與沈陽市沈北區簽署戰略合作協議，5月20日與河南省南陽市政府簽署戰略合作協議。endprint

這個過程中，華贏集團一直以“PPP領跑者”自居。PPP，即公私合作模式，是公共基礎設施中的一種項目融資模式。在該模式下，鼓勵私營企業、民營資本與政府進行合作，參與公共基礎設施的建設。自2013年底以來，財政部大力推進PPP改革，截至今年上半年，全國擬采用PPP模式的儲備項目已經達到了9285個，總投資預計超過10.6萬億元，其中已落地項目的投資額超過1萬億元。

又一次踩準了節拍的白志明自稱：“我們多年專注PPP領域，一直在努力探索PPP模式創新，如何與地方政府合作，如何引進社會資本參與PPP，如何讓PPP有效落地實施。我們在實體上做了多年的努力，不僅創新模式，還將高科技創新項目楔入PPP合作中，這樣不僅提高了自身的競爭力，同時也受到各地政府的歡迎。”

華贏系在巴鐵之前的PPP項目，只能查到兩個已完成項目，即2014年與山東省單縣政府和金鄉縣政府合作的城建工程項目，前者已投資9594萬元，后者已投資1.44億元。但與兩縣政府簽訂《項目委托代建協議書》的主體，是中國建設企業聯合集團有限公司（下稱“中建聯”）。

中建聯是2011年10月25日在香港注冊的私人股份有限公司，中建聯北京辦事處的法定代表人和華贏凱來的法定代表人同為白丹青。與中建聯相關的有一家名叫“中國建設企業聯合會”的社團，該社團被列入了民政部2016年山寨協會名單中。

該協會58同城的招聘信息中顯示，該協會加盟費500萬元起。此前曾有媒體報道指出，該協會對會員收取300萬-800萬元不等的會費，然后幫助會員以暗標的方式來獲得工程項目。

白志明看上曾經的立體快巴后，將其重新包裝為巴鐵項目。在城市道路交通日益擁堵的今天，巴鐵項目易于贏得政府的關注，而如果有政府愿意接納該項目在本城落地，也有利于該項目的融資。因此，華贏系一邊馬不停蹄在各地推銷項目，一邊向普通投資人推銷巴鐵基金，其運作不無借該項目融資之嫌。

據稱，華贏旗下北京天爾投資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今年5月已開始銷售“巴鐵基金”，基金規模5000萬元到1億元，認購金額為100萬元起，預期年化收益率 12%。有媒體報道稱，巴鐵基金一期、二期均已發售完畢，該產品的還款來源主要是未來巴鐵線路運營、站臺上鋪、車廂廣告、站臺傳媒以及其他衍生收入。

除了發行巴鐵基金，華贏系募資的主要渠道是旗下6家P2P理財平臺，分別是華贏凱來、投趣網（原最易貸）、華金所、融頭金融、華贏貸、高地理財。這些平臺均自稱P2G（private-togovernment）模式，即其融資項目均為PPP項目。

6家P2P平臺中，華贏凱來P2P的網站頁面已無法查看。此外，華贏集團旗下北京中泰匯金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工商資料顯示，該公司擁有華贏貸的商標，但目前也已查詢不到華贏貸平臺。

上述企業中，北京天爾益通投資管理中心，是華贏系旗下有限合伙企業；金鄉縣眾益置業有限公司，是中建聯關聯公司。與此兩家公司有關的融資標，涉嫌關聯融資。

非法集資的資金去向成謎

從“巴鐵1號”試驗之后沒多久，巴鐵項目就有資金鏈斷裂、試驗線停擺、拖欠設計款等多項問題就相繼傳出，然后相關人員突然從試驗場地撤離，自此“巴鐵1號”就開始了長達一年的爛尾，直到今年 6月被官方拆除。而讓人心痛的是，在2016年8 月華贏凱來宣布資金鏈斷裂，高達近50億的融資本金不知去向，投資人的本金及利息無從追討。

2017 年 5 月華贏凱來對外宣布未償還本金共計 48.86 億元，其中工程項目投資 9.88 億元、業務板塊投資 8.2 億元（巴鐵 3.5 億）。而公司經營性支出高達30.75 億，其中支付利息 12.5 億、員工工資 4.4 億、業務提成 5.5 億、房租水電費7.25 億、辦公及差旅費 1.1 億。

而同時宣布的向投資人兌付本金1% 的方案，媒體向部分投資人了解均反映從未收到錢。而華贏凱來北京總部相關負責人對于 1% 現金兌付方案回應稱，“自 5 月 31 日開始到現在，每天都在兌付。平均每人最少兌到一份。”

在巴鐵項目被曝涉嫌非法集資后，很多投資者開始聚集在華贏凱來位于北京朝陽門銀河SOHO的總部要求贖回資金。此后，該公司更是從網站上標出的地址B座17層悄無聲息地搬到了8層的一間小辦公室，直到最近巴鐵項目被拆后，來要錢的投資者更是絡繹不絕。

2017年5月20日，華贏凱來發布了兌付方案，首次兌付比例為債權人本金的1%，二期兌付日期為8月31日前，并號稱公司從今年3月份以來初步具有了兌付能力，新項目在11月份會盈利，到時候兌付能力會大幅度提升。但投資者并不買賬，6月11日還發起過一次維權。

華贏凱來銀河SOHO的辦公室一直是關閉狀態，不時有大量投資者聚集在此以及SOHO門口，互相探討著巴鐵兌付的事宜。趙靜，也是其中之一。趙靜是李新紅的朋友，李新紅最后關頭受到阻撓而未能入局，但趙靜則早已身在局中。“我當時也沒想著等到巴鐵公司上市，去拿6倍回報，就是想著一年之后就退出，拿1.5倍，權當理財了。”趙靜表示，她投了5萬元入股。

投資入股協議顯示，趙靜是2016年9月3日與甲方巴鐵科技，乙方白丹青、朱紅斌（巴鐵科技的法定代表人）簽訂的投資協議。協議約定，趙靜的5萬元投資，相當于間接持股巴鐵科技0.1%的股權。后來，趙靜還拿到了巴鐵科技發下來的股權證，共計持股數量為30萬股。

據了解，像趙靜一樣投資巴鐵科技的投資者有4萬余人。她的投資額還是小數目，而很多投資者則為百萬級。“有一次我去找業務員咨詢兌付事宜時，公司里有很多老大爺老太太，業務員指著一位老大爺說，他投了600萬。”趙靜表示。

有消息顯示，目前巴鐵項目未兌付的資金，有48億元之多。在趙靜購入巴鐵科技的原始股之前，華贏凱來對外銷售的起投點為100萬元，承諾的收益率為12%的巴鐵基金，已經銷售多期。其實，都是圈錢集資的花樣。

直至看到華贏凱來被立案偵查的新聞，趙靜才最終相信，華贏凱來打著巴鐵項目的旗號搞自融，更像是一個騙局。巴鐵科技是2015年12月成立的，法定代表人朱紅斌，股東為朱紅斌和白丹青。巴鐵項目的輸血方是華贏凱來，實控人是巴鐵科技的股東白丹青。

該公司以巴鐵基金的名義對外募集資金，借款的擔保方為華贏集團旗下的另一個企業——中國建設企業聯合有限公司，基金管理方北京天爾基金管理公司，同樣也隸屬于白丹青。

有長期從事集資糾紛代理的律師透露，同一家公司的子公司向社會不特定人群募集資金，而資金擔保方為該公司另一子公司，這種自融行為，涉嫌非法集資。且4月民政部公布的第四批“離岸社團”“山寨社團”，由白丹青擔任會長的“中國建設企業聯合會”也位列其中。

種種證據表明，巴鐵更像是一場民間科學偽裝的金融騙局，并沒有任何創新科技可言；而所謂的綜合試驗，只是單方面吸引投資的噱頭。而所謂的巴鐵基金、巴鐵投資入股，本質上也更像是一場被包裝的新型龐氏騙局。

1月，白丹青曾承諾擬于5月31日前將到賬的第一筆變現資金兌付債權人本金，并用于支付員工工資。但在5月20日，白丹青再次“變卦”，華贏凱來宣布的新方案中，首次兌付比例僅為債權人本金的1%。“業務員也跟我說了這個事情，1%也就500元，但直到現在，也沒入賬。”趙靜說，就連這縮水很多的“1%兌付承諾”，可能也只有少數投資者獲得了兌現。

投資人的資金追討是目前大家最關心的問題，對于華贏凱來相關嫌疑人被抓，投資人均表示支持，接下來他們將跟隨北京市公安局東城分局的指示進行維權，希望受騙投資人的本金都能追回，盡可能地挽回損失。

如今，“巴鐵”的騙局終于落幕了，但令人深思的兩個問題仍沒有答案：老外玩剩下的龐氏騙局怎么會在中國一再重演？披著高科技外衣的偽項目為何總能找到下一個“接盤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