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舊事

蔣志強

我是聽著外婆講的故事長大的。在這些故事中，聽得最多的還是她自己的故事。

上個世紀50年代末，外婆正值妙齡，溫婉美麗，還蒸得一手好糕點。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劉家村有位好姑娘，漂亮，能干。

正所謂俊女還得才郎配，當年的外公20剛出頭，不僅生得一副俊朗的面孔，還有一手令人稱道的瓦工活計，是當地有名的手藝人。兩位年輕人經人介紹，一見面便情投意合，最終走到了一起，建立起讓當地人人稱羨的小家庭。

結了婚的外婆，少了些許青澀，多了幾分賢惠，她有條不紊地打理著家中的一切。外公則收了不少徒弟，組建起屬于自己的工程隊。兩個人的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蒸蒸日上。

有道是“天有不測風云”，就在他們的小六子（我六舅）剛出生沒幾個月，一個不幸的消息便從工地傳來，外公從樓板上摔了下來，腰部以下完全癱瘓了！外婆不相信，直到親眼看見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外公渾身插滿各種管子，她的心塌陷了……家中的頂梁柱就這么說倒就倒了，這讓一個女人和六個年幼的孩子怎么生活？由于孩子多，家中本來就沒有太多的結余，現在又一下子失去了經濟來源，病人還得醫治，這家庭如何支撐？

外公不想拖累大家，在醫院住了半個月便回家了。原本喜氣洋洋的家中，整日籠罩著一種壓抑、憂傷的氛圍。外婆的閨蜜甚至勸她趁著自己還沒老，離開這個家另謀出路?？赏馄磐送堇锾稍诖采系耐夤驮诘厣洗螋[的孩子，笑道：“我就不相信有我的照顧，他的病不能好起來；就算他不能好起來，我的孩子也會一天天長大，他們會和我一起撐起這個家！”

外婆秀麗的雙眸中多了一種神情，它的名字叫堅毅。

從此以后，那個優雅文靜的外婆不見了。她夙興夜寐，早上雞還未叫便起身和面、生火、蒸糕、裝箱，再用板車將做好的糕點拉到集市，就靠著這微薄的收入貼補家用，為外公看病抓藥……漸漸長大的舅舅阿姨們，課余時間也幫外婆打起了下手。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外婆一家生活的腳步就這樣艱難而堅實地行進著。

時光荏苒，外婆的孩子們一個個漸次長大。隨著我大舅參加工作，家中的光景漸漸有了改觀。不久后，二姨、三姨雙雙考上了中專在城里找到了工作，四舅參了軍，我媽和六舅先考上重點中學后又讀上了名牌大學——一家人的苦日子總算熬到了頭。

多年未下床的外公在外婆的悉心照料下竟也能下床走動生活自理了，這是老兩口當初怎么也沒想到的。

正所謂“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倏忽之間，當年儀容韶秀的外婆的臉上已是溝壑縱橫，一頭青絲也在艱難歲月中悄然褪色。只有她的目光，還和當初她決定撐起這個家的那一刻一樣依舊執著而堅定。

如今，這個大家庭中已經有了第三代。逢年過節，十幾口子聚在一起，談笑風生。年長一些的回憶起家中的艱難往事，無不感慨：“我們這個家能有今天，靠的就是咱媽那一顆充滿希望、永不放棄的心！”

外公深情地凝望著外婆。外婆端坐窗前，笑而不語。淚水，早已浸洇雙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