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象小姐
就念
一和風思日,及暖
■野象小姐

1
許多故事里總有兩個女孩,一個氣勢洶洶,一個乖巧懂事。但其實她倆的精神內核是相似的,不然不會玩到一起。
我以前也是這樣想我和嚴帆的。我們第一次遇見是初三時,那個學期我選擇了住校。我有個帶密碼鎖的日記本,在寢室里,我得意揚揚地說:“我的本子可高級了,誰都打不開。”說時遲那時快,本子在她手里“啪”的一聲打開了。她說:“我隨便輸了四個數字哦。”
密碼是四位數,她隨便輸了幾個,打開的概率是千萬分之一吧。我肉麻地將它視為我們遇見彼此的概率。
女孩間的友誼是什么?關系好到上廁所都要手挽手去,但滋生敵意也更容易,比如一個人比另一個人美,比如一下子就相信了挑撥離間的人,比如喜歡上同一個男生,有多黏對方,就能以多快的速度變成敵人。
2
那時,我和嚴帆住一條街的街頭和街尾。
一開始她沒腳踏車,周五放學時我就主動載她回家,一路上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前幾天我問嚴帆,有沒有謝過我當初的腳踏車之恩。她說:“你那輛破車真不知道是怎么撐下去的,我們兩個人坐上去輪胎都癟了。”我說:“自己沒車還嫌我的車破!”她說:“扔進車棚里不鎖都沒人偷,你說破不破?”
后來她有了自行車,我們更膩歪了,你送我回家,我送你回家,往復四五遍,談戀愛也沒那么癡纏吧。記得那時,街上有好多五金店,一群打麻將的中年人,還有一戶人家養著灰鴿子,鴿子們成群結隊地在天上飛來飛去。
放假時,我們躺在床上蹺著腳聊《哈利·波特》、奇葩老師、男明星、最近聽的音樂和八卦。她在我心中是個非常有語言天賦的人,用詞精準,生動逗趣,講一件不好笑的事也能逗得我哈哈大笑,任何平庸的人被她一形容就格外精彩。
3
后來我進入大學,她去學了美術。
兩年沒見,一天,她突然來我們學校看我。大冬天,她穿著一雙亮閃閃的高幫帆布鞋,我覺得特別好看,驕傲地向馬路對面跑去,順便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身邊的同學,說:“我最好的朋友,洋氣吧?”
我倆并肩走,我夸她軍綠色的外套好看。她說:“30塊錢買的,水彩課要洗顏料,容易弄臟,就在地攤兒上買的。”我覺得她酷斃了。她說最愛看我夏天穿男款T恤,瘦得像紙片,像個清秀的小男生,又帥又美。
我倆一直都是這樣,由衷地欣賞彼此,從不覺得對方丑。
假如誰在我面前說她考試成績不行,我就會嗆聲:“你自己很行嗎?”假如誰說她矮,我就翻白眼說:“可她穿衣服比你好看啊。”她后來學美術,在我面前偶爾提起她班里的好朋友,我就敷衍地回應“哦”,滿不在乎地嚼著泡泡糖,或手里拋個橘子,其實是因為嫉妒。
然而,腹黑如我,高考查分數時是在我家,她坐在電腦前輸入自己的準考證號。我靠在床邊,她說:“我考砸了。”站起來轉向窗邊。聽到她比我的成績低一大截,我竟然暗暗心想“這還差不多”,誰讓她高中學美術玩得盡興,而我只能悶頭學習。
也許“閨蜜生存法則”就是:我會拼命保護你,但你不許過得比我好太多。我們要共進退在同一維度,只有這樣,才能更恒久地擁有彼此。
嚴帆當年交的男朋友,我覺得很差勁,而對于我喜歡的男生,她說:“哦,那個書呆子啊!”我倆眼光迥異,從沒喜歡過同款男生。這是另一種慶幸。
有一年暑假,她的男朋友約她七點半去河堤。我陪她沿著那條筆直的堤壩一直走,入夜前有人放風箏,風箏搖搖欲墜,最后跌進河水中。我們吹著晚風,到快九點時,我已經被蚊子咬得全身是包。我一邊撓癢一邊問:“那家伙來不來啊?”她說:“他不來了。”我滿頭問號。她說:“早就習慣他放我鴿子了,我就想走走。”那一瞬間,我氣她沒出息,簡直想推她進河里清醒一下。這種事已經發生太多次了,可是我沒說別的,嘆了口氣說:“那回去吧。”
我心疼她,但又不想讓她沒面子,更舍不得讓她覺得自己的付出一文不值。
初三時,我的化學考了班里倒數,去小操場上發泄似的跑步。她陪著我,邊跑邊說:“考砸了有什么丟人的?你追那個×××才丟人呢,他有什么好的。”我不理她。她繼續說:“你那么聰明,這次是失誤。其實也沒事,以后上了高中不選理科就好啦。”她見我沒有要停的意思,從我手里摳出那張被揉成一團的化學試卷,然后跑到操場外的椅子上坐著,直到我跑完。
今年六月,我倆一起去蘇州玩。兩年沒見,我們并沒有疏遠,一秒就回到了高中時期親昵的狀態。她熱愛全家的紫菜飯團,搞得我也覺得香到爆;她坐在洪興記說:“太餓了,我先吃碗大肉面。”我說:“好呀。”我們坐在拙政園的繡花樓上吹風,聊沈復與蕓娘,提到一些我不了解的野史故事,我就掏出手機來查,她說:“便宜你了,權當給你做個知識密集培訓吧。”
每次她提到同事,都以“我特別喜歡TA”為開頭。難道她結識的同事就格外好玩嗎?不是的,她的朋友跟你我身邊的許多朋友一樣,是平凡的、質樸的,甚至木訥的。大概她擁有上帝之眼,擅長發掘別人的優點,繼而覺得每個人可愛又值得喜歡。
4
電影《七月與安生》里沁入骨髓的愛太沉重,雖然最終大家都找到了完整的自己,卻再沒有機會簡單地坐下來喝個溫熱的梅子酒。如果終點是重逢與體諒,我們可不可以在中間繞開那些崩潰、鬧掰和不信任?把那些沉重過、背叛過、傷害過的往事全扔在青春里,很久以后,我們還能一身輕松地擁抱彼此。
我和嚴帆認識大概有15年了,我記得她初中時還給我寫過一封表達想念的信,上面寫:“陽光燦爛,我想和你牽著手,穿漂亮衣服,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那時我正在埋頭做化學卷子,頭頂的吊扇吱呀吱呀地響。我一扭頭,看著陽光將芭蕉葉照得發亮,我的鼻子酸酸的,想起朱生豪說:“我們都是世上多余的人,但至少我們對于彼此都是世界最重要的人。風和日暖,令人愿意永遠活下去。”
我從來不問她幸不幸福,她也不會問我。我只會問她:“上次你吹牛說世界上最好吃的螺螄粉叫什么來著?”“你那件白色禮服挺好看的,購買鏈接速速發來。”因為過得好不好是可以一眼看出來的,我們都不擅長回答任何哲學性問題。
可以確定的是,我想一直一直和她做好朋友。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