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留戀的地方，是你身邊

■季 和

讓我留戀的地方，是你身邊

■季 和

那天晚上，我接到奶奶打來的電話，她問我中秋是否回家，她好準備菜肴。我知道她定是如我想念她那般想念我，但我早已告訴爸爸今年中秋不回家，奶奶卻還是親自給我打電話再三確認。除了上大學那幾年，我缺席過中秋節的團圓，此后的每一年中秋我都從不缺席，工作后亦然。這次，她定是想我回去才親自打電話過來。

以前的每個節假日，她都會提前一個月問我可有回家的準備，不明真相以前，我會嗔怪她問得太早了，我不好做決定。后來爸爸告訴我：“奶奶每次在你回家一個月前，就開始準備你喜歡的食物了。”我才明白，為何我一回家就可以吃到新鮮的蔬菜和釀得剛剛好的腐乳。奶奶知道我不愛吃大棚蔬菜，便提前一個月在盆里播種，一個月后長出的蔬菜便剛剛好，腐乳也提前一個月釀好，以便我一回家就能吃到開封的第一餐。我也終于明白，家里用舊的鍋盆她為何不扔掉，都是為了給我種香料和蔬菜用。

她怕我在外面過得不習慣，也一直嗔怪我為何離家那么遠，為何不像其他小孩一樣留在父母身邊，那樣她便可以照顧我。她怕我想家，一有機會便托人帶給我她親自曬的菜干、香腸、香菇，甚至釀好的辣椒醬。又怕我吃得太辣對腸胃不好，一遍一遍讓弟弟打電話囑咐我什么菜放多少辣椒醬，這些她心中都有自己的標準。她不喝酒，也不愛吃芹菜，但我的習慣是做魚必放料酒，芹菜經常做配料，這么多年來，我忽視了她，她卻因我而改變了自己的口味，慢慢地接受了有酒味的食物，也開始吃芹菜，從未對我有過抱怨。

而我每次回到家后，越來越少去找朋友和同學玩，只是宅在家。奶奶走到哪兒，我便跟到哪兒，和她說話，或者聽她絮叨家常。在家時，我就自己動手做一日三餐，按奶奶的口味做各種食物，每次她都說好吃，也總說我在家她就可以清閑好多，而我無非是替她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每次因為一點小事和弟弟吵起來，以前她總會說：“你要讓著弟弟，他還小。”而現在，總聽她斥責弟弟：“你要讓著你姐姐，她難得回來一趟，你不要去煩她。”為此弟弟總恨恨地跟我說：“奶奶更愛你。”

五月時我出差去北京，她擔心得要死，一遍一遍問：“真要去嗎？可以不去嗎？坐火車去行嗎？”那時，她看到電視上飛機失事的報道，嚇壞了。我說：“沒事，你孫女福大、命大，到了給你報平安。”飛機落地后我卻忘了給她回電話，晚上回到酒店才看到30多個未接來電。后來爸爸責怪我：“你什么都可以忘，就是不能忘記答應你奶奶的事，她很擔心你。”

我是奶奶帶大的小孩，現在在她面前我還是小孩。在家的時候，我帶她去逛街，來不及問她愛吃什么，她已先問我：“想吃什么，奶奶給你買。”她會指著十幾年未變的老店跟我說：“你小時候最愛吃這里的包子了。”就算只在家待兩三天，她也會問我是否想吃小時候的糕點、千層皮、炸薯丸，還有葉子米果。我說太麻煩，過幾天就要離開。她說：“不怕，我馬上做，你嘗嘗就好。”然后便忙著張羅。我感動得落淚，她看到又嗔怪我，說不吉利。我給她打下手，她便不厭其煩地教我怎么做，不放過任何一個步驟和細節。后來，我發現自己偶爾做些沒吃過的食物也得心應手，起初以為自己天資聰穎而洋洋得意，過了很久才意識到，這是她之前教我的很多做食物的方法，為其他沒做過的食物已經做好了鋪墊。

我猶記得少女時期初潮，她比母親教我更多愛護自己的常識，不可洗頭，不可喝冰水，不可吃酸的食物，不能做劇烈的運動，這些都是她教我，而不是母親或者書本教給我知識。我那幾天無精打采、恍恍惚惚時，她就責怪母親沒有照顧好我，自己跑去藥店買一些調理身體的藥送到我的學校。現在，她依然經常給我買紅棗、枸橘，當零食吃或泡水喝，少女時期是為了給我調理身體，現在更多的是擔心我熬夜，身體垮掉。

我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男朋友，前年我回家，她看著我欲言又止，遮遮掩掩又小心翼翼。晚上走進我的房間，試探性地問我。我說：“是不是我給了你們很大的壓力？”她哽咽著說：“妞妞，我最擔心的就是你，如果我不在了，總要有個人來照顧你……”我點點頭，很難過，不知該說什么安慰她，就那樣看著她顫顫巍巍地走出去。后來，她再沒有這么明顯地提過這件事，她怕我不開心，也知道我的固執。她18歲嫁給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男人，生了5個子女，一個個辛苦地拉扯大。她沒讀過書，但知道窮人家的孩子唯有讀書才能出人頭地，又咬牙供子女上大學。只是子女長大都飛向了外面的世界，一年難得回來看她一次，她偶爾會失望地向我抱怨在外地成家立業的兒女，可又安慰自己說沒怎么照顧他們，他們不掛念也屬正常。我知道她一直以來希望我早點找一個男朋友，是想趁自己還健在的時候，看到屬于我的孩子。

大部分時間我都在外地，一年待在家的時間少之又少。每次回家，最令我害怕和難過的事情就是看到她慢慢在變老，白發一年比一年增多，胖胖的身體變得瘦下去，常常跟我說她左耳聽不清楚別人說話，骨質增生、風濕腳痛這些疾病也開始侵蝕她的身體。以前，我從來沒有想過她會離開我，覺得她會一直陪著我、照顧我，她怎么舍得丟下我呢？可隨著日子漸漸流逝，我漸漸感覺到自己的渺小，不能陪在她身邊，也無法給予她太多的承諾，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做到不讓她太過擔心。我是她的小小孩，她亦是我的小孩。無論世間怎樣變遷，無論時間怎樣流逝，就算物是人非，人我兩散，我知道，她永遠是我最愛的那個人。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