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模生
金華山最后一場殊死戰
康模生
巍巍金華山,位于閩西橋下村,是長汀縣東南向的一座大山,海拔955米,南北蜿蜒80華里,東西寬30華里,森林茂密,山路崎嶇,地勢險要。自古以來,這里的金華山、松毛嶺、北嶺、白葉楊、劉坑口、寨背山等統稱為金華山。1934年,國民黨東路軍為“圍剿”紅軍而推行“穩扎穩打”“步步為營”戰術,在松毛嶺上開了一條公路后,金華山就沒人叫了,而把這片大山統稱為松毛嶺。所以,中央蘇區第五次反“圍剿”東線戰場最后一戰就稱為“松毛嶺保衛戰”,打了七天七夜,第7天即1934年9月29日下午,紅二十四師守衛的唐古垴高地被敵軍攻占去了,紅九軍團第七、八兩團原本于28日晚接到中革軍委命令準備實行戰略轉移,后又奉命留下重新投入戰斗,而且軍團首長下了硬命令: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都要奪回唐古垴高地!因此,這場戰斗堪稱是中央紅九軍團在“金華山最后一場殊死戰”。
2006年4月6日,內蒙古軍區原副司令員劉華香將軍(右)和作者合影
1934年八九月間,中央蘇區第五次反“圍剿”最后關頭,國民黨東路軍調集了10多萬兵力向松毛嶺逼近。中革軍委集中了紅一軍團、紅九軍團和紅二十四師等3萬余人投入保衛戰。9月1日至3日,中革軍委主席、紅軍總司令朱德親自部署,林彪、聶榮臻在鐘屋村“觀壽公祠”總指揮部直接指揮了溫坊戰斗,打死打傷敵軍4000余人,繳獲一大批槍支彈藥等物資,獲得了自第五次反“圍剿”戰斗以來第一個大勝利。后因江西興國告急,紅一軍團趕往增援。此后,紅九軍團挑起了重擔,負起總指揮任務,同紅二十四師以及長汀等地方武裝一起,與敵軍蔣鼎文所轄的6個師展開了七天七夜浴血鏖戰。當戰斗打到第6天晚上之時,紅九軍團接到中革軍委命令,撤出戰斗,把陣地交給二十四師接替。當晚紅九軍團全部撤到鐘屋村附近,準備接受新任務。
9月29日清晨,敵軍又突然發起進攻,炮火十分猛烈,還調來二十余架德制轟炸機、戰斗機助戰,與我紅二十四師和地方武裝激戰。下午2時許,左側唐古垴高地陷入敵手,形勢非常嚴峻,因為金華山是松毛嶺的主峰,唐古垴是主峰中紅九軍團守衛的最重要陣地,一丟失就好像堤壩缺口一瀉難收,整個松毛嶺就會被敵軍居高臨下各個擊破,然后長驅直入,占領汀州城,再向紅色首都瑞金推進,勢必影響中央機關和中央紅軍準備戰略轉移的整個行動計劃,后果不堪設想。
緊要關頭,紅九軍團參謀長郭天民和政治部主任黃火青(軍團長羅炳輝、政委蔡樹藩已前往瑞金開會)當機立斷,命令軍團直屬隊和第九團按原定計劃,9月30日實行戰略轉移(即長征);第七、八兩團推遲一天出發,立即準備投入戰斗,重新奪回唐古垴高地。
緊接著,郭天民、黃火青馬上召集紅七團團長劉華香、政委吳修權,紅八團團長楊梅生、政委謝季芳開會,研究如何奪回唐古垴高地的斗爭策略。郭天民認為敵強我弱,高地已被敵占領,只能智取不能強攻,而且要乘敵軍立足未穩,我軍行動要快,并定于當天晚上立即行動,以七團擔任主攻,八團負責夾攻。八團從鐘屋村出發,從南面登上金華山埋伏,深夜12時,聽到劉華香發出進攻的槍聲后,馬上從南面以猛烈炮火向敵發起進攻,將敵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七團則從橋下村(原橋下鄉)東面爬上去,先隱蔽在石巖下的叢林里,等敵軍酣睡后,半夜12點,八團聽到七團作戰槍聲后,馬上從南往東,七團從東往南,兩面夾擊,一舉將唐古垴高地奪回來。
郭參謀長的部署得到大家的一致贊同。事不宜遲,兩個團長馬上分頭去執行。臨行前,郭參謀長鄭重交代說:“這是我們在金華山的最后一場殊死戰,不管付出多大代價,務必把唐古垴高地奪回來,將陣地移交給紅二十四師后,你們才可以帶領部隊下山休整,推遲一天出發,在后面快速追上我們!”七團劉團長、吳政委回到鐘屋村駐地,立即帶領全團人馬來到4公里外的橋下村,團指揮部就駐扎在育成公祠。
育成公祠是橋下村最大的一個公祠,始建于清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屬典型的客家“府第式”牛角屋古建筑,占地總面積3600多平方米,建筑面積2000多平方米。
育成公祠曾經是東方軍紅十九師、紅一方面軍獨立二十四師和紅九軍團第七團、第八團等師團指揮部。
當時育成公祠內居住著的農民一看到昨晚才下山的紅七團又回來了,家家戶戶都親熱地拉著紅軍戰士住進他家。這樣團部就設在前后大廳,其余五六百人住在公祠的橫屋和圍屋里,還有1000多人分散住到附近的幾幢公祠里。
近兩三年來,不僅地方紅軍,中央紅軍在橋下村也駐扎過多次。例如:
第一次,1933年夏末秋初,彭德懷、滕代遠率領紅軍東方軍十九師(師長尋淮洲、政委肖勁光)在橋下村集結。7月28日,紅十九師擔任主攻,從橋下村出發,與紅四師兵分三路迂回包圍朋口、莒溪之敵。當駐守莒溪之敵丁榮光第四六七團發現紅十九師和紅四師時,已成甕中之鱉,很快被全殲。接著在彭、滕率領的東方軍各部乘勝追擊,接連殲滅了國民黨十九路軍主力區壽年師的2個主力團,獲取了“朋口戰役”大捷。
第二次,1934年9月1日至3日的溫坊戰斗中,由于橋下村東面山上一個叫豬鬃嶺的地方到溫坊只有20多華里,路徑便捷而且隱蔽,所以紅一軍團軍團長林彪、政委聶榮臻派紅二師師長陳光、政委劉亞樓,紅四團團長耿飚、政委楊成武率部于8月底先駐扎在橋下村,團指揮部就設在育成公祠。
第三次,就是“松毛嶺保衛戰”。紅九軍團長羅炳輝、政委蔡樹藩、參謀長郭天民、政治部主任黃火青,總指揮部設在鐘屋村“觀壽公祠”。紅九軍團第三師主力紅七團團長劉華香、政委吳修權率領該團打完溫坊戰斗后,馬上奉命到橋下村集結休整,團部也設在育成公祠,短暫休整3天,便奉命從背面蜈蚣地嶺登上金華山修筑工事,堅守陣地。
這段時間大約有半個多月,都在金華山上挖戰壕、掩體,修筑工事,做好固守陣地并與陣地共存亡的準備。這時,橋下村蘇維埃干部帶頭并動員全鄉人民精心制作了大量竹釘和鹿砦,從蜈蚣地嶺運至金華山背面山腳下敵軍可能經過的各條大小道路上埋放,設置一個個陷阱,制造大量障礙,以阻滯敵軍進攻。同時,為配合紅軍修工事,橋下村蘇維埃政府主席謝朝廷、政府工作人員謝馬孜帶領赤衛隊長謝遠輝(現年103歲,老紅軍)、兒童團長謝鏡輝(現年99歲,老紅軍)、農會主任謝新泉妹、張桂妹等人積極參與,除了自己處處帶頭外,并宣傳發動鄉親們同紅軍戰士們一道,冒著炎熱天氣,從清晨到黃昏,從村里到金華山,連續數日,把建造、加固碉堡、戰壕所需要的磚頭、木料包括門板木材、武器彈藥等用肩挑手提搬運上山頂。雖然要抗擊于己數倍的強敵進攻,但是大家毫不畏懼,都有誓死抵抗的決心。
僅有200來戶600多人的橋下村,為何成了中央紅軍多次在此集結出擊之地?這主要是軍事上講究的天時、地利、人和三要素。橋下村就符合這三要素,尤其是老百姓擁護紅軍,加上地利,那里有兩條鄉村古道:一條從橋下、豬鬃嶺到吳家坊,另一條從橋下往鄧坊、連屋崗繞道到吳家坊。這是兩條出擊連城莒溪、朋口、溫坊敵軍的有利通道,進可迂回包圍,退可快速分散確保戰術要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常能取勝。這就是紅軍一次又一次在橋下村集結駐扎的重要原因。
那天,橋下村群眾本以為紅九軍團出發了,沒想到傍晚紅七團又回來了。相見之后,廣大鄉民無不歡欣鼓舞,如同見到久別的親人一樣,爭相邀請入住,送飯送菜。劉華香團長對蘇維埃干部說明來意,告知部隊來有特殊任務,只能在這里逗留幾個小時,并要他們幫助找一個向導帶路,從東邊陡峭的山路爬上金華山石巖下處。
住在金華山石巖下的村民林雄基剛好從山上抬紅軍傷員到鐘屋村的戰地醫院,返回家去,劉團長一聽喜出望外,部隊找的人正是這個林雄基,這是為什么?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金華大山中住著唯—的—戶林姓人家,位于山頂下一個非常隱蔽的小山坳里,地名叫石巖下,離大山最高處的“金頂上”約500米,此處距唐古垴高地也只有1000米。
當年,原住在橋下村的50多歲農民林雄基,生了6個兒子,兩個兒子被國民黨抓去當兵,沓無音訊,1個兒子早年夭折,剩下3個兒子都在村里務農。
林雄基的父母早逝,他因窮沒念過書,但腦子好使,勤勞能干。他上山砍柴時,發現石巖下有一大片灌木長得非常茂盛,便挖了一個炭窯燒木炭,再把木炭挑到各地去賣,賺了些錢就在石巖下逐漸蓋起了一棟大房子。他把3個兒子、兒媳和孫子、孫女共14人全部遷到山上住。除了燒炭,他還開荒種竹、種水稻。毛竹長大后,他還跟人學會了編畚箕、雞籠、掃把、谷籮、谷笪等,并帶動兒子、媳婦們一起編制,每逢周邊圩天,就和兒子把各種竹器挑到紅屋區、溫坊、吳家坊、朋口等地去賣,日子勉強過得下去。
1934年八九月間,國民黨東路軍實施“朋口戰役”,金華山成為了紅軍“松毛嶺保衛戰”的主戰場。9月初,紅七團在橋下村休整3天后,劉華香率領全團指戰員登上主峰唐古垴一線,開始修筑工事迎戰。
劉團長在觀察陣地周邊環境時,發現了整個金華山中唯一在石巖下的一戶人家,敵軍無論從地面或從空中都很難發現這處目標。
這戶人家就是橋下村的林雄基祖孫們。他們在鐘屋村趕圩時和在橋下村見過紅軍,知道紅軍是人民子弟兵,有嚴格的紀律,打仗是為保衛蘇區。所以,當劉團長、張政委和10多個紅軍來到林雄基家時,他和孩子們都高高興興地迎上前去,請紅軍進屋,搬凳子,端茶水,還挽留劉團長一行人吃飯。劉團長、吳政委找他是想了解唐古垴高地周邊情況。林雄基生活在這大山里,對這一帶地形地勢了如指掌,不但詳細回答了劉團長、張政委從軍事角度提出的咨詢,還親自帶著紅軍指揮員到實地察看。從這天起,劉團長、吳政委決定將指揮所設在林雄基家。之后,一連幾天,林雄基帶著劉團長去尋找最佳的戰斗支點。此外,他把自家大廳和空房鋪上稻草,上面攤開谷笪當床,讓紅軍干部們睡,他的妻子和兒媳也為紅軍燒飯洗衣,還將自家的糧食、蕃薯、芋子和蔬菜做成包包飯,供給紅軍吃。林雄基和兒子還去幫紅軍修工事。
晚上,劉團長帶領紅七團偷襲唐古垴高地的敵軍,選好從敵人意想不到的東邊陡峭山路、被老鄉們稱作“天梯”的山崖處爬上去,此處也只有林雄基一人攀登過。
夜幕降臨,紅七團指戰員吃飽了飯便輕裝出發,部隊跟著林雄基攀登“天梯”,很快就攀上了山頭,悄悄來到靠近唐古垴山頂北面的叢林中隱蔽,靜觀敵軍動態。
唐古垴被敵攻占后不久,天慢慢黑了下來,敵軍一時來不及加固陣地,也不熟悉周圍各個隘口,雖然布置了崗哨,還是有被疏忽的隘口,這給紅七團的夜襲留下了突破口。
夜深了,敵兵大多已進入夢鄉。劉華香團長手里的懷表剛指向12點正,便朝夜空開了一槍,大喊一聲:“打!”那些預先埋伏在有利出擊位置的紅軍戰士們各種武器一齊開火,比較靠近敵兵的戰士們,扔出了一顆顆手榴彈,頓時槍聲、手榴彈爆炸聲響徹夜空。紅八團楊梅生團長一聽到紅七團這邊發令的槍聲,立刻指揮戰士們向敵發起猛攻。
敵軍在睡夢中驚醒,沒料到白天才被他們打敗的紅軍,深夜竟然還有大量兵力來偷襲,個個驚慌失措,舉槍應戰。由于紅七團熟悉唐古垴周圍地形,早早隱蔽到了有利的位置,發揮了射擊的有效性,彈無虛發,把敵軍火力壓制住后,劉團長一聲令下,對唐古垴敵軍陣地發起了沖鋒。劉團長率領二營指戰員,個個上了刺刀,跳出戰壕,如猛虎般向敵軍沖殺過去。只聽見刺刀相撞聲、喊殺聲響徹山頂云霄,敵人丟下數十具尸體后,連滾帶爬地逃下山去。這時,另一股敵軍又向紅七團奪取的陣地猛烈發射炮彈,其中一發落在劉華香附近爆炸,一塊彈片穿過劉華香團長右下胸,打斷了一根肋骨,他身子一歪,倒在血泊中。由于彈片打得很深,衛生員無法處理,劉團長堅持指揮到最后,才被擔架抬下山送往鐘屋村紅軍醫院救護。
戰斗終于結束,紅七、八團勝利奪回了唐古垴高地。這一場戰斗紅軍雖然打傷了親自督戰的敵三十六師師長宋希濂,殲敵百多人,但紅軍也傷亡近百人,劉華香團長受了重傷。軍團長羅炳輝、政委蔡樹藩指示要用擔架抬著劉華香轉移,后在瑞金紅軍醫院,張汝光醫生親自為劉華香動手術,從胸口取出彈片,傷口很快就痊愈了。
勝利奪回唐古垴高地后,已是深夜了。紅七團政委吳修權和紅八團團長楊梅生、政委謝季芳,向紅二十四師移交唐古垴高地。紅七、八兩團下山回到橋下村歇息。
9月30日,整日無戰事,聽不到槍聲。原來,敵軍長官覺得昨日戰事有些蹊蹺,為何唐古垴高地紅軍并未增加兵力和炮火,人員傷亡也沒往日多,卻能最終奪取高地,行動之快,火力之猛,兵力之強,都屬罕見。所以,翌日敵軍一直按兵不動,僅派了幾架偵察機,上下午各一次偵察紅軍的動向,繞了金華山數圈,又一路往西尋覓紅軍蹤影。
1934年9月30日,紅九軍團在長汀南山鎮鐘屋村“觀壽公祠”前召開誓師大會后,告別父老鄉親,率先實施戰略大轉移(長征)
經過一天的休整后,紅七、八團指戰員又個個精神煥發,斗志昂揚。10月1日清晨,紅七、八團在橋下村民熱烈的歡送氣氛中,選擇走捷徑,從村西翻過山路趕到大田鄉。這里是當年南山區蘇維埃政府所在地,鄉親們熱情地挽留他們吃了一頓午飯,又往河田路上直奔,因為路途較短,戰士行軍速度快,當紅九軍團直屬部隊與紅九團在河田宿營時,紅七、八兩團也趕到了河田。至此,紅九軍團全部人馬勝利匯合。
10月3日,紅九軍團來到了汀州城,休整了4天。長汀人民響應上級號召,工人們積極生產,加班加點,日夜趕制出了大批軍用品,發給紅九軍團全體指戰員每人一套斜紋布薄棉衣、夾被、鞋子和斗笠等物品,以煥然一新的軍容踏上戰略轉移路。
紅九軍團在“松毛嶺保衛戰”中浴血鏖戰了七天七夜,最后經紅七、八兩團指戰員奮力苦戰,使金華山唐古垴高地失而復得,遲滯了敵軍加速圍追的步伐,勝利地完成了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賦予的光榮而艱巨的使命,贏得中央縱隊和中央紅軍進行戰略轉移的寶貴時間。
10月6日,紅九軍團隨著剛奉命辭去中共福建省委書記、改任紅九軍團中央代表的劉少奇同志與軍團參謀長郭天民(開國上將)、政治部主任黃火青(建國后任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一同率領下,踏上漫漫長征路。
(作者:長汀縣委黨史研究室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