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秋水
乾隆:禁書只為精神獨裁
◎莊秋水
1772年,乾隆下旨命令地方督撫搜訪民間藏書。早在繼位之初,他就曾下旨要求地方官員們采買書籍,但效果不佳,于是他再次要求各地督撫學(xué)政征書。
從充實內(nèi)府藏書,到禁毀書籍,乾隆步步為營。在此前的一道諭旨里,他寬慰各地官員,文人著書立說,各抒所長,自己斷不會因為書中有敏感文字而罪及收藏者,各地官員這才大量呈送書籍。此后的一系列文字獄表明,這不過是皇帝設(shè)好的一個圈套而已。至1774年,乾隆更借編纂《四庫全書》之機,開始了一場浩大的禁書運動。諭旨中明示了禁書的原因:“明季末造,野史者甚多,其間毀譽任意,傳聞異詞,必有抵觸本朝之語……”
滿洲人海成是乾隆樹起來的查繳書籍的典型,他被委任巡撫至出版藏書大省江西,主導(dǎo)這場運動。海成不負所望,利用官府在基層的合作者或代理人,將查禁范圍深入到家族和家庭等私人空間。乾隆對此深為贊許,下令各省督撫都要照海成的法子辦。
帝國大員們覺察到了皇帝的用心,不敢不行動起來,他們動員帝國下層的官吏介入到這項運動中去。學(xué)政、被選出來的士紳、閑職人員都被派到本地四鄉(xiāng),代為清查書籍。各人皆有負責的地區(qū),清查后要取印結(jié),此后如果在該地查出禁書,該人必須負責。
到1776年底,江西一省查繳禁書多達八千部。然而,海成這位急先鋒,居然成為查禁運動中第一個倒下的高級官員。當乾隆在《字貫》序文凡例中發(fā)現(xiàn)“大逆不法”之言時,即申飭海成,將如此嚴重的案子“委之劣幕”,可以說是“天良盡昧”。接著,這位曾經(jīng)的“能吏”被革職交刑部治罪,最后被判斬監(jiān)候,秋后處決。

無疑,海成的腦袋是被乾隆“借來”一用。皇帝的寵臣辦事不力也難逃一死,這自然對其他官員形成一種巨大的壓力。同時,縣府一級官員沒有被革職治罪,但在上諭里,皇帝警示廣大官吏“倘所屬內(nèi)或有不法書籍刊布流傳”,那么就要嚴查重治,否則一旦被發(fā)現(xiàn)則從重辦理。這種恩威并施的權(quán)術(shù),對各地官員們的心靈有極大的震撼和警策作用。從此,查辦禁書狂潮迭起。
如果說此前的查禁,還主要是查書中是否流露了對滿人統(tǒng)治的不滿、思想是否出軌、是否違背學(xué)術(shù)傳統(tǒng)等方向,此后則進入知識是否正確的廣大領(lǐng)域。于是,查禁的范圍,從前代遺書進入時文著述,從藏書樓、書鋪到個人家藏,從經(jīng)史子集到族譜地方志,乃至戲曲劇本樂譜,最后連各地名勝古跡的題詠、碑文門匾,皆被嚴格審查。無疑,政府權(quán)力在禁書過程中實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擴張。
翻閱雷夢辰編著的《清代各省禁書匯考》,在書目條下有禁毀說明文字。“語多違礙”“妄誕”“鄙俚不俗”“語涉感憤”“語多不撿”“不倫語句”,都是最常見的禁毀理由。很難想象,一個處于18世紀的讀書人,他要如何下筆,才能避開防不勝防的雷區(qū)。《字貫》案發(fā)次年,一位住在北京的耶穌會傳教士寫信說:“在這里,說一句反抗政府的話就會遭到死刑的懲罰,甚至讀一本說政府壞話的書也是死罪。”
為了營造玫瑰色的盛世,帝國規(guī)定用什么知識來形塑人們的精神世界,禁毀一切稍涉創(chuàng)造性的知識與思想。在晚清,這種禁制力量卻造成反滿思潮的強大反彈,那些隱匿在書架深處的禁毀書籍,每一部的重新面世,都喚醒當?shù)厝说臍v史記憶,成為刺向帝國心臟的匕首。
編 輯 / 子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