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博士
最近,“穿山甲公子”的爆紅,讓今已不多用的“公子”尊稱從歷史和辭典中,重新在當代社會語境中鮮活而生動起來。這可能是繼“小姐”由深閨稱呼之雅而至娼門稱呼之俗之后,又一個淪陷的古雅稱謂。
考證源流,“公子”一稱始現于周。周天子分封以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公爵的兒子被尊稱為“公子”,孫子則尊稱為“公孫”。《通志》:“公孫氏,春秋時諸侯之孫,亦以為 (姓) 氏者。”《儀禮·喪服》:“諸侯之子稱公子”。這個時期,影響最大的“公子”,是一個天團,史稱“戰國四公子”。他們禮賢下士,廣招賓客,以此擴大本國勢力,對抗強秦的入侵,挽救國家危亡。這個宏大的國家戰略,盡管最后都沒有實現,但他們不拘一格的人才觀,以及對人才的禮遇,使天下名士、方士,歸心投誠,一時名望。歷史記住了他們的名字:齊國公子孟嘗君、趙國公子平原君、魏國公子信陵君、楚國公子春申君。
以諸侯之子稱“公子”,“戰國四公子”既是轟隆的先聲,也是歷史的絕唱,他們運用人才來拯救國家于危難, 看重忠信仁義,因才施用,對后世影響深遠。在時人和后人的眼里,“公子”之稱,不僅關乎他們對諸侯之子這個社會階層和等級的高度認可,更關乎他們發自內心對有為且有德才者的尊重和敬仰。
這種尊重和敬仰空落了將近2000年,直到明朝末年,方有了新的精神投射。那便是“明末四公子”陳貞慧、侯方域、方以智、冒辟疆的出現。
四公子都是締結復社的骨干,以翰墨辭章而擔負天下興亡的重任。陳貞慧既是文人,又是東林黨魁、都御史陳于廷之子,身份顯貴;方以智則出身世家;侯方域、冒辟疆風流倜儻,以傳記散文為投槍,勇斗閹黨余孽,甚為時人稱道。他們身上,既有“戰國四公子”憂于國事的風骨,又對禮賢下士的精神進行了新的發揚:愛賓客、廣交游;出則忠義、入則孝悌。他們的“四公子”組合,與“戰國四公子”組合最大的不同,是已經跳出了諸侯之子這個特定的階層屬性,而成為那個時代有風骨的讀書人的代稱。
只可惜,他們和“戰國四公子”的宿命是一樣的,都未能挽救國家危難于既倒,明亡后的不同命運,更增加了“四公子”的悲劇色彩。或許于此,方才顯出了他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珍貴品質。
近代史上的“民國四公子”組合,無論是張伯駒、袁克文,還是溥侗、張學良,都不難看出他們豪門士族的背景。人們之所以將他們以“四公子”合稱,第一因于他們出身豪門士族這個共同點,還因他們大都熱愛琴棋書畫。此外,他們一律年輕英俊、天資才華、風流倜儻,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積淀,像極“明末四公子”。只是,他們之間最大的不同,“民國四公子”并非個個都從心底里愿意或者積極參與國事,除了張學良外,他們中的其他三公子,更愿意躲入書齋,學詩作文,鉆研琴棋書畫。歷史上,“戰國四公子”和“明末四公子”憂國傷時的風骨,在他們這個組合里,已經淡化若無了。
從“公子”這個雅稱和尊稱演進的歷史脈絡來看,很顯然,除了出身富貴人家這點,“穿山甲公子”不配在精神層面享有“公子”這個稱謂。網民此番熱情地給他貼上“公子”這個標簽,自然絕少尊敬的本意,反倒多了些調侃、戲謔甚至嘲諷的意味。此次“穿山甲事件”對“公子”一詞的荼毒,具有典型的轉折意義,現代漢語詞典對“公子”這個詞條要修訂,將來或許應該加上一個新的注解:對那些無腦炫富的人的一種蔑稱。
(選自《看歷史》2017年第3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