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玉
巴黎是畫家的搖籃、天堂。
巴黎又何嘗不是畫家精神的、肉體的公墓。
像戰爭中的將軍一樣,將軍是成功的士兵。真正在戰場上廝殺的千百萬戰士,你知道他們的名字嗎?
中國有一位非常聰明的畫家住在巴黎,名叫常玉。20世紀50年代初期,中國文化藝術團來到巴黎,既訪問了畢加索,也訪問了常玉。常玉很老了,一個人住在一棟很高的樓房的頂樓,一年賣兩三張小畫,勉強地維持著生活。他不認為這叫作苦和艱難,自然也并非快樂,他只是需要這種多年形成的無牽無掛運行的時光。他自由自在,僅此而已。代表團中一位畫家對他說,歡迎他回去,仍然做他當年杭州美專的教授?!啊摇以缟掀鸩粊?,我起床很晚,我……做不了早操……”“早操?不一定都要做早操嘛!你可以不做早操,年紀大,沒人強迫你的……”“嘻!我從收音機里聽到,大家都要做的……”和他辯論是沒有用的。各人有各人心中的病根子,即使在旁邊的人看起來是一件區區小事。
20世紀60年代常玉死在巴黎自己的閣樓上。《世說新語》的一個故事中有句話說得好:“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边@就是常玉。
(李金鋒摘自作家出版社《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