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達 《玩家》戲說世間真假

陳珂

北京人藝京味兒大戲《玩家》繼去年首演大獲好評之后，今年8月底再一次上演，一票難求。未來連續(xù)50年，北京人藝每年都將上演《玩家》，這是北京人藝院長、本劇導演任鳴在公開場合的原話，可見，《玩家》是奔著經(jīng)典大戲去的。經(jīng)典大戲要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而《玩家》劇本的打造過程也經(jīng)過了10年漫長的時間磨練。編劇劉一達在10年前還不會用電腦打字，最初好幾遍稿都是用手寫。記者到他家里采訪時，看到他修改的文稿就有高高一大摞。

《玩家》的時代背景是從上世紀80年代到現(xiàn)在的30年時間，跟現(xiàn)代人的生活密切相關(guān)。故事發(fā)生在北京四合院，圍繞字畫、古董收藏展開。毋庸置疑，劉一達對北京收藏界的深入了解，面對面采訪，從他的言語中，他對收藏題材的珍視撲面而來。“收藏之所以受到關(guān)注，就是各行各業(yè)精英到最后都會玩收藏，我說這叫‘水流千遭歸大海。就說您再有學問，再有學識，說您走到今天，您不懂字畫，不懂古玩，您落一個檔次。”他說。

經(jīng)典京味兒

提到劉一達筆下的老北京語言，如果給讀者朋友們拿起小黑板兒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單單是《玩家》的臺詞里，單單有“眼”這個字眼的就有：“養(yǎng)眼”、“毀眼”、“眼力”、“開眼”、“上眼”、“眼毒”、“掌眼”、“打了眼”、“眼暈”……今年6月，劉一達作為“京味兒小說語言”的第四代傳人，申遺成功。

他如何理解“北京話”？他說：“我走到哪兒永遠宣傳，北京話是現(xiàn)在中國人使用的國語的母語。普通話是以北京話為標準音的，也包含了北京話非常多的內(nèi)涵。所以我說，學好北京話，這才是正根兒。”

劉一達過去總是拿著小本兒，聽到什么就記下來，也通過歷史掌故看待語言的內(nèi)涵。“歷史上，北京就是一個移民的城市。北京話起源于3600年前的燕國薊城，但是由于城市格局的變化，當時的燕國語言與現(xiàn)今的北京話差別很大。所以我們現(xiàn)在考察的是金朝時的語言。金以后，到了元大都，語言已經(jīng)基本上跟現(xiàn)代語言比較接近了。現(xiàn)在北京的‘胡同二字，就是元大都時代命名的，來自于蒙古語，這是典型的例子。”

按照坊間對“老北京”的定義，三代人都在北京生活的，就是老北京。“您問我在北京待多少年了，我也傻眼，我們老家是山東濰坊，后來闖關(guān)東到了東北，我爺爺從東北到的北京。所以你去問問，很多老北京說是老北京，你問他三代，全傻眼。所以我說，北京人的概念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劉一達說。

北京現(xiàn)在有2000多萬人，按著“老北京”的定義來統(tǒng)計，“老北京”估計不到300萬人。劉一達從上世紀80年代就創(chuàng)作京味兒小說，轉(zhuǎn)眼間，當年時尚的“香餑餑”如今成了“非遺”。“現(xiàn)實生活中，老北京文化已經(jīng)到了式微的狀態(tài)。在北京生活的人對老北京文化的認可并不強。”這讓劉一達有時候會感到悲哀。

“我就這么說，京味兒文化需要傳承。京味兒文化走到今天確實是有點窮途末路的感覺。很多老北京也不認了。很多新北京也不認了。所以我一直在苦苦支撐著。《玩家》是在這么一種情況下產(chǎn)生的。”他說。《玩家》里的京味兒語言純正濃厚，有嚼勁，觀賞起來很是盡興，也很過癮。殊不知，編劇劉一達堅守京味兒語言創(chuàng)作時，現(xiàn)代北京大都市帶給他的是這般心境。

采訪之前，記者曾遞給劉一達一本本刊雜志，第二次再采訪他，他認為《時尚北京》奉行的是這八個字：“弘揚傳統(tǒng)、發(fā)揚現(xiàn)代”，這讓記者不禁感嘆這位文化人，又是關(guān)注北京文化的老北京，他的敏感特質(zhì)。他說：“這八個字兒讓我感覺到力量無窮，這恰恰是北京文化所面臨的重要問題，傳統(tǒng)文化如何發(fā)揚下去，時尚文化如何發(fā)揚光大，這兩點是碰撞的，但是碰撞出來就產(chǎn)生火花。歷史上這種碰撞至少有五次。”

“北京是六朝古都，但是六朝發(fā)展的過程是不一樣的，都城的形態(tài)，建筑結(jié)構(gòu)，城市的格局，都是不一樣的。這就是一個過程，一個時代向另一個時代發(fā)展的過程，新的時代展現(xiàn)在人們眼前時就是跟過去不一樣。”無形之中，劉一達自然而然解開了自己對京味兒語言“不夠盛行”的困惑，也同時對京味兒語言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有了自己的答案。

真與假的命題

所有的玩家在面對一個藏品時，第一個想到的，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劉一達將玩家鑒定真假的過程稱之為“實驗”。在他看來，真與假情節(jié)的設定有多種因素，有的本身知道是假的，讓你來鑒定；有的可能不知道真與假；有的是假的但自以為是真的……而鑒定家面對的這種“不確定的氣場”應該是確定的。

在話劇《玩家》，劉一達選取玩家鑒寶環(huán)節(jié)精心刻畫，其中他對人、事、物的提煉，功夫不一般。他曾在北京晚報當過28年的記者，也曾采訪過無數(shù)北京書畫名家與收藏家，有的成為了他的鐵哥們兒，他與這些玩家打成一片，共同經(jīng)歷潮起潮落，他寫起他們來，得心應手。

當玩家們面對這樣的“實驗”時，如何正確地對待？劉一達說：“這是個事兒”。這也成為話劇《玩家》面對的問題。“當鑒定家鑒定你這個東西是假的，你怎么辦？”他說。

“這非常考驗人。如果鑒定家認為是真的，這個東西可能值幾千萬，如果是假的，這個東西一文不值，在這樣的大是大非面前，確確實實是對人的極大考驗。”他說。

《玩家》將真與假的命題呈現(xiàn)在觀眾眼前。其中最重要的一條線索是一個元青花在拍賣市場炒到近千萬，最后發(fā)現(xiàn)是假的。由著名演員馮遠征飾演的資深玩家在話劇結(jié)尾砸掉了三個假的元青花，觀眾席掌聲不斷。“《玩家》這部戲?qū)嶋H上就是要在真?zhèn)沃g做出選擇，當我看到觀眾做出真的選擇的時候，我當時淚水漣漣。”劉一達說。

雖然對于劉一達而言，他眼里看到的是藏品背后的文化與故事，他說這才是玩家的最高精髓。但是對于收藏界來說，最最重要的是真假，這決定了藏品的價值。不僅如此，劉一達對《玩家》的考量不止于藏品的真假。endprint

對于小說家或者編劇而言，真假也是他所面臨的最主要的問題。“在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與人物設定，真實與虛幻，這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如何處理？其實也要有所選擇。無論是與導演、演員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還是話劇最后呈現(xiàn)后觀眾的反映，大家都選擇了真實的一面，這讓我很欣慰。”他說。

“所有的東西都讓人產(chǎn)生這樣的疑問，是真是假。所以說，真和假是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迫切需要面對的問題，就是這樣的。”他說。

兩個超越

《玩家》去年首演，北京市文聯(lián)主席、原北京人藝院長張和平到現(xiàn)場觀看，跟演員擁抱握手，對導演任鳴說：“這是人藝盼了多少年的大戲啊。”給人藝寫戲的人多，能在人藝上演劇目的編劇并不多，能寫出經(jīng)典劇目上演幾十年的，更是鳳毛麟角。

在劉一達心目中，人藝殿堂非常神圣，尤其在與導演任鳴、演員馮遠征合作之后。“寫《玩家》，我覺得對我影響太大了。”他說。劉一達2006年把劇本拿出來時，他已經(jīng)用京味兒語言寫小說寫了20多年了，與北京書畫收藏界的玩家交朋友也交了20多年了，也寫過關(guān)于京城玩家的紀實文學。按理說，他的作品已經(jīng)非常成熟。人藝決定要將《玩家》朝著精品打造，自此開啟了漫長的二次創(chuàng)作修改之旅。過程中，業(yè)內(nèi)權(quán)威刊物《劇本》月刊刊登了《玩家》劇本，那會兒劉一達已經(jīng)改到了第11稿，但是人藝認為還要繼續(xù)打磨。張和平院長在研究劇本時說：“《玩家》這部戲要有‘兩個超越：一個是從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角度超越《茶館》；另一個是從劉一達創(chuàng)作角度超越以前所有的作品。”

“我覺得最最重要的就是一種堅守，首先是你認為值不值得堅守，其次，你堅守的過程當中你要付出很多艱辛，當有更高誘惑的時候，你能不能經(jīng)受住這個誘惑。確實很難。導演任鳴，演員馮遠征，一直在追求，一直在堅持，給我鼓勵，說，一達，你一定要再堅持。”劉一達說。

“您怎么看《玩家》的超越？”

“人物關(guān)系的把握、情節(jié)的設置，對我本人而言，超越非常大。而且非常痛苦。你如何超越？需要你跳躍出來。如何跳躍？你必須用新的語言方式，或者說你要構(gòu)架新的故事情節(jié)。否則跳躍不了。”

時間是刻刀，《玩家》的主題不斷深化的過程，對劉一達心靈的歷練極大。“無論是《玩家》還是玩家們，最早就是一個玩兒，到最后玩兒的是一個，道！就這一個字兒，道！”他說。

從成名作《人蟲兒》開始，劉一達的多部作品完全真實具體地展現(xiàn)了老北京京味兒文化的特色。其中，《人蟲兒》、《胡同根兒》、《故都子民》、《畫蟲兒》等改編成電視劇。“百姓心頭慮，一達筆下魂。京城多少事，開卷各傳神。”在普通觀眾贈給劉一達的字畫旁邊，他描述下一部作品時神采奕奕：“下一部戲《酒蟲》，我也這樣，我不直接上來烘托主題，我就讓它平淡，平淡，平淡，平淡，最后，突然轉(zhuǎn)折！備不住又是漫長的創(chuàng)作時間。一部作品的成熟真的很難，必須得耐得住寂寞，得有堅忍不拔的精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