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飲冰室詩話》看梁啟超的音樂思想

常鈺

摘 要：《飲冰室詩話》是梁啟超為了宣傳自己的“維新”主張而創辦的《新民叢報》中有關詩歌、小說、戲曲、音樂等“革命”性言論之集合。本文試圖通過對《飲冰室詩話》中相關音樂言論的舉例分析、引述對比，分別從音樂與社會、音樂與詩歌兩個方面闡釋梁啟超的音樂思想觀念。

關鍵詞：飲冰室詩話 梁啟超 音樂思想 梁啟超將他曾在《新民叢報》中發表的有關詩歌、小說、戲曲、音樂等“革命”性言論收集、編選，并用其別號“飲冰室主人”而命名，故稱《飲冰室詩話》。與以往只討論詩歌及相關內容的詩話作品不同，梁氏用一種整體性的文學觀念將音樂內容也記錄進此作品中，將詩歌與音樂共同視為是可以改造人民品格的精神工具。與此同時，也針對音樂的功用、教育、創作等提出了自己獨特的看法。已有關于《飲冰室詩話》（以下簡稱“詩話”）的文論，多集中討論其詩歌革命，而忽視了其它。故以下對詩話中，梁氏針對音樂之功用、音樂與詩歌的關系、音樂教育、音樂創作等思想觀念進行相關論述，在“詩話”中探討音樂。

一、強調音樂的社會教化功能

關于音樂，梁啟超注重的是它對于人的調節作用，并將它作為自身“革命”活動的一種手段。“過渡時代，必有革命，然革命者，當革其精神，非革其形式。”？譹？訛；同時也是改造人們精神的利器，“蓋欲改造國民之品質，則詩歌音樂為精神教育之一要件，此稍有識者所能知也。”？譺？訛。這兩句言論，展現了梁氏提倡音樂的基本思想邏輯，即：音樂可以作為精神之要素來改造國民的品質。同時，這種精神的改造也是國家政治變革的關鍵。

一般來講，音樂具有藝術與實用兩大功能。其中，社會教化功能又是音樂實用功能的重點。由此可以看出，梁氏所推崇音樂的原因更大程度上是基于后者的。其實，這種觀念與他所處的社會地位與出身不無關系。不可否認，梁啟超是一位政治變革者、改良家。但他自幼所接受的封建教育對其影響還是存在的，他提倡的是對封建政治的改良，而非徹底的資產階級革命。在文化思想上，他受到封建階級所推崇的儒家思想的影響較大。僅就音樂思想而言，早在春秋時期，孔子剛剛創立儒家思想之初，即對音樂的功能作出了“移風易俗，莫善于樂”的表述。此后的儒學經典音樂思想著作《樂記》，也對音樂的社會教化作用作了大量論述。儒家的這種思想給后來的統治者，也包括維護封建階級的文人、思想家帶來了不小的影響。故此，就身為“君主立憲派”、“保皇派”的梁啟超而言，注重音樂的社會功用，并以此作為發展音樂的基本理由與動力，也就可謂是言而有據、思而有源的了。換言之，梁啟超的這種音樂思想是符合他所處的社會歷史語境的。

但辯證而觀，這種音樂思想與此前企圖利用儒家音樂“和”、“禮”等教化性思想來禁錮人們，以至于維護封建統治不同。梁氏盡管也注重音樂的社會教化性，但他的目的不是保守的、一層不變的維護封建統治，而是在于變革、改良。雖然這種變革、改良并不徹底，但他所提出的一些與時俱進、符合時代思潮的觀點是可喜與進步的。就他強調音樂的社會教化功用而言，最先且在詩話中大力強調的是軍歌所帶來的“強軍”思想與動力，這就遠比此前統治者旨在維護統治而強調的教育功用性要進步的多。所以，梁氏這種的觀點與此前封建統治者所持的類似觀點相比，是同“源”而不同“流”，同“形式”而異“目的”的。

梁氏重視軍歌，其中一大原因在于至1894年“甲午戰爭”失敗后，清軍元氣大傷、恐懼戰爭，百姓對國防軍事漠不關心。梁先生曾這樣寫到“中國人無尚武精神，其原因甚多，而音樂靡曼亦其一端。”？譻？訛言外之意，當時不僅是清政府的物質裝備差，而且精神文化也偏軟弱。政府首推“雅樂”充當門面、暗自樂于“皮簧”以便欣賞；儀仗鼓吹車馬形式，軍中鐃歌歌功頌德、真正鼓舞士氣之軍歌未見蹤影。同時又言，“昔斯巴達人被圍，乞援于雅典，雅典人以一眇目跛足之學校教師應之，斯巴達人惑焉。及臨陣，此教師為作軍歌，斯巴達人誦之，勇氣百倍，遂以獲勝。甚矣聲音之道感人深矣。”？譼？訛可見梁啟超的博學，借西方古國的經驗，推崇我國所缺的軍歌，利用軍歌的精神要件鼓舞軍人及國民士氣，以顯現音樂在軍事、社會建設中的影響力。

當梁啟超讀到黃遵憲？譽？訛的《出軍歌》（選自《軍歌》二十四章）時，不禁寫到“往見黃公度《出軍歌》四章，讀之狂喜，大有‘含笑看吳鉤之樂，……”？譾？訛。以下將黃公度之《出軍歌》前兩節摘錄如下：

出軍歌

四千余歲古國古，是我完全土。

二十世紀誰為主，是我神明胄。

君看黃龍萬旗舞，鼓鼓鼓！

一輪紅日東方涌，約我黃人捧。

感生帝降天神種，今有億萬眾。

地球蹴踏六種動，勇勇勇！

黃公度被譽為是“詩界革命導師”，其詩中涉入的新思想、新意境尤為被梁啟超所推崇。僅就此詩而言，不失是一首氣勢磅礴、催人奮進的好詩，同時也為此后的音樂（軍歌）創作提供了較好的歌詞素材。1905年，李叔同就以此詩為素材獨立譜曲，取其同名《出軍歌》，并收入在他的《國學唱歌集》之中，成為當時學堂樂歌代表之作。

譜例1：？譿？訛

李叔同選用了其中的前五節為歌詞，五個段落以分節歌的結構形式予以安排，節拍為四四拍，節奏型多為附點四分音符與八分音符的組合，突出其進行感。最后兩小節運用二分音符與附點二分音符等強拍上的長時值，與詩中每節末所用之“鼓鼓鼓、勇勇勇……”等突出氣勢的慨嘆所契合，此樂歌可謂是世紀之交“軍歌”題材的優秀作品。

此外，詩話中梁氏還摘錄了法國國歌的歌詞，所凸顯其立國之精神，此國歌歌詞亦對我國日后的一些愛國歌曲創作帶來一些啟示，由于文章篇幅所限，故不再過多贅述。

二、主張音樂與詩歌的結合

《飲冰室詩話》中摘錄了些被樂歌創作所采用的詩作，其中也談及了作者本人對音樂與詩歌關系的看法。如：

“中國樂學，發達尚早……前此凡有韻之文，半皆可以入樂者也。《詩》三百篇，皆為樂章，尚矣。如《楚辭》之《招魂》、《九歌》，漢之《大風》、《柏梁》，皆應弦赴節，不徒樂府之名，如其實而已。……”。梁氏為此回顧過去，指出歷代詩作韻文多伴有音樂。談及當前詩與樂分到而行的現狀時，詩話中引宋代史學家鄭樵之言“古之詩曰歌行，后之詩曰古近二體。歌行主聲，二體主文。詩為聲也，不為文也。浩歌長嘯，古人之深趣。今人既不尚嘯，而又失其歌詩之旨，所以無樂事也。……”？讀？訛endprint

這種提倡詩與樂的結合、為詩作樂的整體文藝觀總體上是積極可取的。但結合該條詩話的整體語境，該部分觀點也顯示出其消極性。就藝術本身而言，詩歌與音樂兩種藝術形式的結合，可以擴大其表現力，深化其意境。如：德奧藝術歌曲、我國古代部分詞調音樂等，這一點是可取的、積極的。但這只是單純的為了藝術自身發展而言，一經涉獵到其他因素，其積極意義也就值得商榷了。

該條詩話中除了上述所言，梁氏在列舉出我國古代詩詞韻文大都伴有音樂之后，接著又言“蓋自明以前，文學家多通音律，而無論雅樂、劇曲，大率皆由士大夫主持之，雖或衰靡，而俚俗猶不至太甚。”？讁？訛此言體現了其觀點的消極層面。梁啟超所強調的詩與樂的結合，實則是強調文人在作樂中參與性與重要性，因為在梁氏看來，只有文人士大夫參與的音樂，即便是曲劇俗樂也不至于太過俗氣。然而，這種觀點凸顯其典型的封建音樂等級觀。

在我國古代，政治者及與政治相關的文人對樂的基本態度是重“雅樂”，而蔑“鄭衛之音”（泛指民間音樂）。認為前者使人性情“中和”、“文雅”，服從統治；而后者使人性情“靡亂”、“低俗”，易暴動不服管理。可以看出，這種思維到了梁啟超一代并未完全根除，他依然力挺“士大夫”制樂、作樂，這無形之間一種等級觀念的顯露。

另一處，提及清代音樂時，梁氏詩話中又言“本朝以來，則音律之學，士大夫無復過問，而先王樂教，乃全委諸教坊優伎之手矣。”？輥？輮？訛此言論所涉及兩個名詞，一為“士大夫”，另則是“教坊優伎”。前者是低級別的封建貴族。在我國古代，從事音樂的官員其封建等級都不算太高，如：周代音樂機構的最高官員--大司樂為中大夫這一中等級別。而其他識樂律的文人墨客，也多為中低級別之貴族；后者最早現于唐代，為其音樂機構。此后，歷代亦有沿用，但功能性質、人員配置或有不同。“優伎”多指民間藝人，古代多將民間賣藝之人稱為“優人”、“倡優”等。那么“教坊優伎”可理解為是服務于宮廷音樂機構中的民間藝人。就該言論而言，將兩個不同社會等級之人群在同一句子中做比較。眾所周知，清代的音樂文化相比前代已是大大衰弱。就梁氏此句之意，由于清代貴族士大夫對音律之事無人問津，以致交由音樂機構中民間藝人所打理，所以才有今日之后果。這種邏輯同是他那種等級音樂觀的體現。

總之，梁啟超提倡的詩與樂相結合的觀點整體上值得稱道，但需要取其精華。至于其部分言論中的音樂等級觀念，則為糟粕。換言之，梁氏這種整體的文藝觀念是存在局限于性的。究其原因，在于他的這種觀念是那些試圖改變中國當時半封建半殖民的政治現狀，但又因為自身社會地位而沒有勇氣徹底改變的政客、文人們的話語。同時上述梁氏的這兩大音樂思想也影響到了他對音樂教育的認知。

結語

梁氏能夠持一種整體的文藝觀，創造性的在詩話作品中談及音樂可謂意義積極。盡管在談及音樂與詩歌聯系時，部分言論充斥著等級色彩；盡管特別強調音樂教育的德育作用，而略忽視它的美育性……但他試圖利用音樂的教化功能提升國民品質、利用軍歌振奮國民士氣；親自創作歌詞，勉勵學生報效國家……積極的思想內容大部分還是值得肯定的。《飲冰室詩話》是我國社會意識形態動蕩時期的產物，體現出的梁氏音樂思想有優也有劣，有積極也有保守。這些與其不穩定的社會狀態，作者的身份與認知等不無關聯，故站在創作它的特殊歷史角度來做評價與總結才為客觀。

注釋：

梁啟超《飲冰室詩話》，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北京，第51頁。

黃遵憲（1848～1905），字公度，別號人境廬主人。清代詩人、政治家、外交家、教育家。曾推動“詩歌革命”，作有《人境廬草詩》。

譜例源于百度圖片

參考文獻

[1]梁啟超.飲冰室詩話[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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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劉再生.中國近代音樂史簡述[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09.

[4]褚灝.“精神教育之一要件”——梁啟超的音樂教育思想[J].中國音樂，2010（4）.

作者單位：東北大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