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王孫”：三個男人背后的故事

張朵

A股上市公司，尤其是創業板公司講故事，近幾年十分流行，也一度頗受青睞。有媒體評價，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賈躍亭將A股能講的故事，都講了一遍。

一 直以來，樂視手機與電視在開機之后，屏幕上總會出現六個字——無生態，不超級。

這句話，正是來自山西的小鎮青年賈躍亭最喜歡的。過去數年間，他用宏大的敘事、眼花繚亂的資本運作以及“風越大心越蕩”的折騰勁兒讓自己立身互聯網資本風口。他言必稱生態，宣稱要構建手機、體育、汽車等七大生態，而且“一個都不能少”。

然而如今的樂視總部樓下，卻是另一番“生態”。中午12點，正是午餐時間。大樓廣場前停著十多臺送餐摩托，送餐員雙手拎著塑料袋，等候在門口。樓內的大堂，已是討債者的地盤。近百名來自全國各地的討債者在這里安營扎寨，他們自帶馬扎、帳篷，或坐或臥。高音喇叭不停播放著兩句話：“樂視，還錢。賈躍亭，還錢。”保安守衛著電梯入口的門禁系統，只要沒人打算闖到樓上，他們似乎便不會干預。樓上的員工下來，穿過一片狼藉的大堂，接過送餐員手中的盒飯。這時，一名討債者也從帳篷中走了出來，他來到門口，同樣從送餐員手中接過午餐。瞅見樂視員工點的外賣，討債者與員工交流起來，詢問附近哪家餐廳的味道可口。緊接著，討債者抱怨上午WIFI的信號不佳，樂視的員工也說，不知道什么原因，辦公區的網速上午也有些卡。

雙方似乎井水不犯河水，一切涇渭分明。

遠在美國的賈躍亭，肯定不喜歡這樣的生態。他喜歡的，想必還是那個能夠憑借各種故事在股市里呼風喚雨的生態。

裱糊匠的手藝不靈了

賈躍亭缺錢，并不算什么新聞。

早在數年前，賈躍亭的資金鏈撐不了多久的消息便不絕于耳。然而令人稱奇的是，他總能屢屢絕境逃生，甚至被曝出與同鄉令氏家族的“危險關系”后，依舊繼續操控著自己的商業帝國。

漸漸地，外界摸清了賈躍亭的套路——從眾多集團公司拆分出一家業績過得去的上市公司，支撐龐大商業帝國的現金流。用股市投機者的錢，補貼消費者，力爭讓自己的商業形態形成閉環，最終打造一個環繞人類日常生活的集合體。

這樣的玩法，是不折不扣的富貴險中求。如果成功，無疑是商業奇跡，一旦失敗，會被罵成龐氏騙局。賈躍亭自己也說：“樂視沒有中間狀態，拒絕平庸，要么偉大，要么死亡。”

于是，人們貌似已不關心賈躍亭欠了多少錢，只關心他還能從股市圈來多少錢。無論如何債臺高筑，只要賈躍亭能源源不斷地圈來資金，這個山西小鎮青年的故事就將繼續下去。

時勢造英雄。當年的時勢，或許正是為賈躍亭這樣的人準備的。20多年前，賈躍亭在垣曲縣創業做膠印廠時，便是朋友圈中的故事大王。后來，他被媒體封為最會講故事的CEO，一路把故事講到太原、北京，直至資本市場。而那時的資本市場，對于故事也張開雙臂。市場上曾流行一句話——不在意你用故事騙我，只在意你的故事騙不了我。

A股上市公司，尤其是創業板公司講故事，近幾年十分流行，也一度頗受青睞。造一個概念，搞一樁并購，股價就可以來幾個漲停，自以為可以分得一杯羹的散戶和機構進去，推高股價后，原股東套現離場。有媒體評價，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賈躍亭將A股能講的故事，都講了一遍。

樂視網2010年IPO募資6.8億元人民幣。2015年4月28日，樂視大漲8.92%，股價為122元人民幣，成為繼阿里巴巴、騰訊、百度、京東之后第五家市值在1000億人民幣以上的中國互聯網公司。

此時，虛高的市盈率似乎都不再是問題。只要影響力大增，隨行就市的定增就是重要資金來源。通過套現的方式，賈躍亭可以用無息貸款方式借給母公司，維系整個商業帝國的運轉。于是，我們看到賈躍亭化身“賈布斯”，繼而有了“生態”、“化反效應”這些概念，樂視也成為一個“幾乎天天都有發布會”的公司。

拐點終究來臨。從2016年開始， A股市場憑講故事創造概念拉升股價的方式，出現了極大變化。

經濟學家葉檀撰文指出，樂視資金鏈難題源于劉士余式的監管。葉檀認為，賈躍亭太依賴于境內尤其是股市融資，股市生態系統改變，裱糊匠的手藝不靈了。

一組數據可以佐證葉檀的觀點：2014年12月23日，樂視網股價28.2元，此后一路飆升，到2015年5月12日達到179.03元，緊接著，股價掉頭向下，回到30元左右。

成也故事，敗也故事

近年來，從超級手機到超級電視，再到超級汽車，賈躍亭講了一個又一個“故事”，也因此在資本市場引來資金追捧，股價與市值齊攀高。有統計顯示，自2010年樂視網上市以來，包括上市公司板塊、各個業務子生態在內，整個樂視已知的累計融資規模已達到數百億元的驚人規模。

賈躍亭屢屢化險為夷的魔力，正是來自證券市場。一旦股市遭遇嚴厲監管，不再歡迎各種各樣的故事，危機便不可避免。今年7月4日，招商銀行就樂視旗下的樂風移動貸款發生欠息，且多次催收無果向法院申請資產保全，上海市高級法院依法裁定凍結了賈躍亭和其妻甘薇名下存款。

7月10日，樂視被曝出拖欠員工工資。在10日這個每月固定發工資的日子，樂視控股和非上市體系如樂視體育、樂視移動等公司的員工，卻并未收到工資。樂視控股相關負責人表示，由于樂視控股及非上市體系面臨資金緊張的困境，公司決定將7月份工資推遲一個月至8月10日發放，希望獲得員工的諒解和支持，與公司共渡難關。

7月14日晚間，樂視網發布2017年半年度業績預告，稱由于受到樂視體系資金流動性緊張等原因影響，今年上半年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虧損6.3-6.4億元，而上年同期則是盈利2.8億元。

7月17日，樂視網臨時股東大會，前來討債的供應商高喊“樂視還錢”的口號聚集會場門外。

一名資深財經媒體人表示，危機并非突然降臨，早在去年底，賈躍亭便知道形勢不妙并一直忙于救火。他使用的手段，依舊是講故事。endprint

今年1月，賈躍亭公開表示，樂視影業目前已經做到全行業第二，并且是2016年影視行業增速最快的公司。如果拿樂視影業和同行上市公司做對比的話，樂視影業的估值300、400億都不夠。5月6日，停牌5個月的樂視網宣布，計劃支付98億元收購樂視影業，并計劃定增不超過9460萬股以募集不超過人民幣50億元資金。在此次并購中，樂視影業引入了大量演員、導演和制片人進行參股，包括張藝謀、郭敬明、孫紅雷等。

上述媒體人評價，將自己掌控并由諸多明星加持的樂視影業以較高估值注入上市公司樂視網，既算得上一則“好故事”，也是賈躍亭屢試不爽的招術。可惜這一次，他碰壁了。

據統計，樂視影業幾乎是樂視系公司中，遭遇股權凍結次數最多的公司，共有14條股權凍結信息，被執行人均為樂視控股（北京）有限公司。換句話說，樂視控股對樂視影業的持股將被輪番凍結，注入計劃難免會遭遇到諸多障礙。

由于監管方式的變化，圈進名導與明星，拉抬股價的方式已經很難湊效。就在賈躍亭希望將樂視影業注入樂視網時，市場上另有幾起引人關注的重組均告夭折。暴風集團的多項收購就因被監管層認為“不靠譜”而遭否決，唐德影視收購范冰冰公司的計劃也泡湯。

故事講不下去時，“賈布斯”重新做回了賈躍亭。

萬達賣資產為回歸

賈躍亭遠走美國，中國資本市場里卻多了個“孫宏斌輪”的梗。而要成就一條梗，單靠賈躍亭顯然不夠，還得加上一個王健林。

就在賈躍亭去國后僅僅一個多禮拜，一場世紀交易誕生。剛在樂視扮演了白衣騎士的賈躍亭同鄉孫宏斌，又與首富王健林做了一單買賣。7月10日，萬達商業、融創中國聯合公告稱，萬達將十三個文旅項目的91%股權轉讓給融創，代價為295.75億元，并由融創承擔項目貸款；同時，融創房地產集團以335.95億元收購萬達76個酒店項目。收購總代價為631.7億元。

連續吞進資產，令“孫宏斌輪”不脛而走。過去，投資輪次分為A輪、B輪、C輪……直到IPO上市后終結。如今，在IPO之后，還得加一個“孫宏斌輪”。

盡管世紀交易看得人眼花繚亂，但眾多分析認為，賈躍亭資金鏈斷裂的根源在股市，王健林出售資產的原因也在股市。

2016年9月20日16時，登陸港交所637天的萬達商業正式退市。彼時，所有人都清楚，王健林的下一站是回歸A股。但出乎意料的是，以萬達的體量與首富的影響力，回歸之路竟會遭遇波折。

王健林的首選是借殼上市，然而監管層對于殼資源的管控正在收緊。尤其對于“中概股回歸”，暫緩的傳聞不斷。今年5月6日，證監會作出表態，稱高度關注境內外市場的明顯價差、殼資源炒作，正對這類企業通過IPO、并購重組回歸A股市場可能引起的影響進行深入分析研究。6月30日，證監會又發布了《關于嚴格重組上市監管工作的通知》。據媒體報道，證監會已要求券商勸退已經遞表企業，包括已經過會的企業，都被打回重新自查。

顯而易見，監管部門近段時間以來加快了IPO審批速度，反而對借殼上市的監管愈發嚴格，認可度降低。正是在此前后，萬達商業與綿石投資的合作嘗試失敗，媒體紛紛以萬達借殼回歸受挫進行報道。

借殼之路受阻，剩下的只有IPO一途。但對于萬達商業的定性，又成為另一只攔路虎。由于手握大量開發銷售物業，萬達商業在A股很可能將繼續被劃歸地產公司，目前房地產公司IPO發行幾乎處于停滯狀態，萬達商業IPO的審核狀態為“已反饋”。同時，萬達的資產負債率對于其上市也有減分效應。

如何讓萬達商業不再被歸為房地產板塊，并降低負債率？此時，出手物業資產便成為一個不錯的選擇。萬達內部人士多次對媒體表示，進一步的輕資產化有助于萬達商業盡快回歸A股市場。

如今，許多人對賈躍亭、孫宏斌、王健林三個人的故事津津樂道。而其故事的驚風駭浪、大開大闔，背后正是監管格局的深刻變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