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憲
聽鐵桶相碰的聲音
小時候
最愿意在似睡非睡的時候
聽井沿上兩只鐵桶
放在一起時相碰的聲音
相碰的還有問候
還有男人女人的戲謔
那聲音隨著清水裝滿水桶
然后在蕩漾中打濕了清晨
擔水人的腳步由遠而近
我猜那是父親
那只追隨他的黃狗
此刻也一定跑進了家門
那時雞鳴鮮亮,鳥語嬌嫩
那時草屋的窗子打開
涼爽的晨風撫摸著我臉上的稚嫩
轆轤聲里
肩膀柔弱的我似醒非醒
還不知道接過父親的扁擔
去承擔命運
山羊與少年
善跳的山羊
總愿意跳到雞架上
然后透過玻璃窗看人
像是說
你為什么不領我去吃草
于是放學后的少年
就牽起了山羊
一會兒著急的山羊
就跑到前面牽起了少年
草坡很遠
大肚子的白云像山羊
正停在草尖
山羊更急了
咩咩和脖子間的鈴鐺聲
以比山羊更快的速度
傳向前方
山羊和少年之間的繩子
被拉得很直
而鄉野小路還是那樣曲曲彎彎
少年只能攥緊繩子
比山羊的心事更遠的心事
正在白云后邊的天上
成為憂郁的藍
器 物
馬糞和黃泥做成的火盆
我們團團圍坐,讓它成為家的中心
火盆里 火的召喚不動聲色
黏豆包和土豆燒熟了
我的詩歌也熟了
在幾十年以后的冬天
它有火盆的溫度
但樸素而不事張揚
故鄉的意義 就像火盆里的火
永遠不會變成灰燼
柳條編成的簸箕和糧囤
那簸箕用來接從窗戶上掃下來的霜雪
更用它來簸去糧食那屬于糟粕的部分
我的靈魂也在那上面簸過
那糧囤里面是用黃泥抹的
糧囤之滿的夢想
曾是我們頭頂遙遠的星辰
那個玻璃燈罩
總是被母親擦拭一新
當風吹來
它護著閃閃的火苗
而護住燈罩的
是母親的手掌
想 起
想起母親躲進葵花地
那是我在哭喊停止后望去的地方
想起檁梁上吊起一個裝干糧的小筐
那是童年的鐘擺
夠不著的時候
我在想象里把它搖晃
想起打水漂的時候
硬土塊穿波越浪沒走多遠
故鄉的池塘需要一生穿越
總覺得它的邊沿在擴大
那不斷升騰的水霧
是誰的悵惘
想起小河牛喘馱夕陽
想起明月夜深過土墻
想起高粱葉子沙沙響
想起車轱轆響蘿卜長
想起一句笑話是帶著泥土的土豆
幾句謎語是尚待剖開的葫蘆
想起冬夜里的傳奇是被清淡的茶水泡開
美好的童話帶著窗外雪的光芒
想起鼓響秧歌起
從柴垛上的麻雀到樹林里的鷹
都像擺開扇子一樣擺開了翅膀
想起清明忙種麥谷雨種大田
天上云跑 地上馬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