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 心 張新知 (哈爾濱商業大學)
偽滿洲中央銀行的發行準備研究
關 心 張新知 (哈爾濱商業大學)
1868年的“明治維新”運動使日本避免了淪為半殖民地的危機,其逐漸從一個閉關自守的落后封建古國,變成了擁有強大軍事實力和經濟實力的近代資本主義國家。日本意識只有憑借著船堅炮利才能夠達到對外擴張的目的。于是,開始全力發展自己的軍力,企圖通過推行“大陸政策”獲取更多的利益。早在1890年12月,剛剛擔任首相的山縣有朋就在國會演講中提出了侵略大陸的“主權線”和“利益線”—“國家獨立之道有二,一為守衛主權線,二為保護利益線,何謂主權線?國家之疆域;何謂利益線?即同我主權線的安全機密相關之地區也。大凡國家不保主權線及利益線,則無以為國。……欲維持一國之獨立,只守衛主權線,已絕非充分,必亦保護利益線不可[1]”,這為日本推行“大陸政策”尋求了“體面”的理論基礎。而日本“大陸政策”的核心內容就是征服中國。日本對我國東北的擴張與侵略,也正是源自其“大陸政策”。
金融是日本經濟侵略中國的重要領域,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本隨即把其侵略的矛頭指向了東北的金融業。在迅速占領了沈陽、長春、吉林、齊齊哈爾等城市的同時,搶占了東三省官銀號、邊業銀行、吉林永衡官銀錢號、黑龍江省官銀號和遼寧省城四行號聯合發行準備庫、中國銀行、交通銀行等金融機構及其所屬機構[2]。為了適應經濟、金融侵略的需要,日本關東軍伙同南滿鐵道株式會社共同謀劃并創建了偽滿洲中央銀行。成立之初,偽滿洲中央銀行嚴格遵守偽滿《貨幣法》有關貨幣發行準備制度的規定,確以正貨準備為發行準備,現金準備內容尚稱健全,偽滿貨幣價值也得以維持穩定。隨著日本侵華戰爭的全面爆發,日軍大量增加的軍費超過了日本財力所及,為緩解資金壓力,偽滿貨幣發行額隨之大幅度增加,發行準備日益短絀,發行準備內容不斷變質,偽幣幣值終究難以維持,偽幣信用每況愈下。
金融的核心問題是貨幣,貨幣的基本問題即是貨幣價值,而貨幣價值的高低又與貨幣當局(中央銀行)推行的貨幣政策密切相關。現代貨幣銀行學認為,貨幣發行是中央銀行獨享的特權,貨幣發行遵循著“壟斷發行原則”“信用保證原則”和“彈性發行原則”。其中,“信用保證原則”是指,貨幣發行要有一定的黃金或有價證券作保證,也就是要通過建立一定的發行準備金制度,以保證中央銀行的獨立發行。在現代不兌現紙幣流通制度下,紙幣的發行要與客觀經濟發展相適應,否則就會出現通貨不穩定,影響經濟和社會的正常發展。而要做到這一點,貨幣的發行就必須以可靠的準備金制度為基礎,堅持要有信用保證的發行原則[3]。為了維護貨幣信用的穩定,各國均以立法形式對中央銀行的貨幣發行準備制度做出明確規定[4]。由此可見,貨幣發行的最核心問題是如何設置發行準備原則。何謂“發行準備”?從理論上講,只要中央銀行發行貨幣,中央銀行就對貨幣持有者負有等量的“極期負債”,當貨幣持有者要求兌現時,中央銀行必須有相應的基金進行償付[5]。中央銀行為保證其貨幣發行能夠兌現而準備的這部分基金,即是“發行準備”。用于發行貨幣的準備金,在不同時期也有所不同。在金屬貨幣流通時期,發行準備全部由黃金充當。在紙幣流通時期,發行準備按照內容和形式的不同,可以分為現金準備和保證準備。現金準備又稱正貨準備,多以金、銀、本位幣和外匯等具有極強流動性的資產充當;保證準備則多以有價證券和商業票據等可在市場上交易或流通的證券充當。現金準備形式為貨幣發行提供了現實的價值基礎,有利于貨幣的穩定,但是缺乏彈性,不利于中央銀行根據經濟發展的需求調節貨幣的發行;保證準備形式雖可以解決現金準備難以實現彈性發行的問題,但中央銀行控制貨幣發行的難度卻增大了[6]。
1932年6月11日,偽滿政府正式公布實施的偽滿《貨幣法》共13條,該《貨幣法》就偽滿洲國的通貨制度進行了嚴格的規定。其中,第一條明確規定“滿洲國貨幣的發行權歸偽滿政府所有,偽滿洲中央銀行負責偽滿貨幣的制造和發行”,因此,當時的偽滿洲中央銀行券被俗稱為“國幣”。第二條僅對偽滿貨幣的發行準則作出規定,“以純銀重量23.91克作為價值單位,稱其為‘圓’”,而對其兌換問題沒有作出任何規定。這也就是說“國幣”是不受法定兌換規定限制的法定貨幣,其兌換方針可任憑滿洲中央銀行裁酌。第九條和第十條規定了偽滿貨幣的發行準備制度為“比例發行準備制”。關于現金準備,第九條規定“偽滿洲中央銀行的紙幣發行須具有三成以上現金準備,其中除白銀、黃金外,還可由金、銀、可靠的外國貨幣或在外國銀行的金銀存款充當”,偽滿貨幣雖然采行的是銀本位制,但偽滿《貨幣法》對現金準備中的金銀比例沒有做任何限制。關于保證準備,第十條規定“偽滿貨幣的發行需要有30%以上的現金準備,其形式可以包括銀、金塊、外國貨幣和在外國銀行的金銀存款;偽滿貨幣的保證準備由偽滿洲國政府發行或保證的公債證書、確實證券與商業票據充當”,而對偽滿貨幣的保證準備沒有絕對額的限制。
日本扶植成立偽滿洲中央銀行的第一要務就是全面回收東北的舊有貨幣,排除原有的中國金融勢力和朝鮮銀行等日本金融機構的勢力,通過發行偽滿貨幣,確立自身的金融支配地位,徹底完成所謂的偽滿洲國的“幣制統一”工作。1932年7月1日,偽滿洲中央銀行開業時的紙幣發行額為1.42235億元,其現金準備為7784.9萬元。此時,金、銀、美元、英鎊、現大洋、現小洋以及上海規銀、市銀、天津銀、鎮平銀等其他銀本位貨幣占現金準備的19.1%,朝鮮銀行金票和正金銀行鈔票占現金準備的37.5%。1932年7月,偽滿洲中央銀行開始對東北原有流通貨幣進行強制收兌,通過壓低兌換比例從中攫取了巨額硬幣和金銀,現金準備中銀資金也隨之有所增加。1934年,偽滿洲中央銀行在強行收繳東北舊有貨幣的同時,開始著手收兌在東北流通的朝鮮銀行金票和正金銀行鈔票。但由于兩行各有壟斷財團作為后盾,偽滿洲中央銀行也不敢輕易觸動,直至1935年9月才由日偽兩政府發表“聲明”要求金票和鈔票逐漸收斂[7]。1936年末,現金準備中金票和鈔票的比例比開業之初增加了9.3%。這一階段,偽滿洲中央銀行嚴格遵守偽滿《貨幣法》,確以正貨準備為發行準備,現金準備內容尚稱健全,偽滿貨幣價值也得以維持穩定。

1932年7月——1933年末,現金準備中銀資金變化情況 單位:千圓
1937年4月起,日本帝國主義加強了對東北經濟的統治,將東北變為其擴大侵略戰爭的物資供應基地。1937年7月,隨著侵華戰爭的全面爆發,支持戰爭需要的“產業開發五年計劃”大幅擴張,計劃實施所需資金劇增,日本對我國東北的金融掠奪不斷深入,偽滿貨幣發行額也隨之大幅度增加。由于“產業開發五年計劃”的不斷展開,現金準備中的金、銀塊等相繼輸出英美,用于購買機械設備和引進生產技術。據資料記載,1938年后,日本先后十次將金銀塊從我國東北直接分送至倫敦和紐約,其中,金塊為22.9噸,銀元和銀塊為1600余盎司,折合約1351萬美元和2584000英鎊[8],這部分資金主要用于支付購買“產業開發”所需器材。
1937年后,由于大量金銀的外流,根據《貨幣法》關于“偽滿貨幣的發行需要有30%以上的現金準備”的規定,正貨不敷日益突顯,1938年2月,偽滿洲中央銀行根據《貨幣法》第十條的規定,將其在外國銀行的存款也充作了現金準備。然而,這部分存款金實際上就是日本所發放的日元公債,這種公債有日本銀行擔保可隨時借款,即以此項借款轉為存款充作正貨準備金,從此,“公債”取代“現金”成為偽滿貨幣發行準備物,外幣公債充當偽滿洲中央銀行貨幣發行準備也被看作是“日銀存款”上的正常轉化。隨后,偽滿洲中央銀行又以所簽訂的“日銀借款契約”為擔保,將偽滿洲國公債、英鎊公債、美元公債等一并列入正貨儲備,以充實發行準備。1937年年末,偽滿洲中央銀行的紙幣發行額為3.0749億元,表面看現金準備高達67.7%,但實際上,金、銀、美元、英鎊、現大洋、現小洋以及銀本位貨幣僅占24.1%,金票、鈔票和日本公債占43.6%。1938年后,偽滿洲中央銀行紙幣發行的現金準備內容幾乎全部由日本國公債和滿洲國公債正金銀行貸款充當。如:1939年的貨幣發行額約為6.24億元,其正貨準備為52%,其中,滿洲國公債占32%,日本公債、英鎊公債和美元公債占17%。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由于英國、美國等相繼中斷了與日本的經濟貿易往來,日本財力不足,日軍軍費捉襟見肘,為緩解不斷增加的軍費壓力,偽滿貨幣發行更是急速增加。1941年末發行額已達13.17億元,比1932年增長了8倍。1944年后,現金準備日益短絀,日本正金銀行貸款也充作了現金準備,1944年為33500萬元,到1945年6月竟高達135500萬元。偽滿洲中央銀行無準備濫肆發行貨幣的事實昭然若揭。截至日本投降后的1945年11月,發行額曾高達136億元,是偽滿洲中央銀行開業當時發行額的96倍。1944年11月,偽滿政府宣布偽滿洲國債可以無限制地充當現金準備,再加之,偽滿政府借款以及對日軍軍費墊付等列入現金準備,現金準備比例不斷降低,現金準備內容日漸空虛,使偽滿貨幣不斷貶值,偽滿貨幣信用每況愈下。 到1945年6月末,偽滿洲中央銀行的正貨準備比1937年年末的67.7% 下降了33.7%,僅為34%,其中,外幣公債、滿洲國公債和正金銀行的貸款分別占9%、8%和18%。

偽滿洲中央銀行貨幣發行及現金準備變動情況一覽表 單位:千圓

(數據來源:周舜辛《戰后東北幣制的整理》,《東北經濟》第一卷第一期,1947年4月;《東北經濟小叢書(金融篇)》,第144頁,中國文化服務社,1948年。)
1932年7月至1945年7月,偽滿紙幣發行保證準備內容也在不斷變化,偽滿洲國政府發行或保證的證券比例逐年減少,商品票據及其他民間證券比例大大提高,1944年前后,保證準備幾乎全部由民間證券充當。

偽滿洲中央銀行的保證準備金變化情況一覽表 單位:千圓
偽滿洲國的通貨膨脹給我國東北人民帶來的災難是深重的。究其原因,這與偽滿洲國的發行準備制度是密不可分的。偽滿《貨幣法》雖然對發行準備有“須具有三成以上現金準備”的規定,但對現金準備和保證準備的比例并未做明確的規定。偽滿洲中央銀行雖然始終保有30%以上的現金準備,但在實際執行中則把標準放得過寬,其現金準備的比例逐年降低,發行準備日益虛弱,發行準備內容不斷變質。偽滿洲中央銀行將偽滿政府借款及對日軍墊付的軍費等都充作現金準備的結果,使現金準備最后完全變為公債和借款證書,實際上,此時的現金準備還不及普通的保證準備。這一切,都反映了偽滿發行準備對偽滿貨幣發行雖表面上有一定的制約作用,但已失去了對偽滿貨幣發行數量的直接約束。偽滿發行準備與偽滿貨幣之間若即若離的關系,完全由日偽控制并決定,偽滿貨幣發行準備制度完全是為日本金融侵略服務的,偽滿洲中央銀行的發行準備制度終究難以發揮穩定幣值、增強貨幣信用的作用。
注釋:
[1] 大山梓:《山縣有朋意見書》,原書房,1966,P197。
[2] 張新知:《日本在我國發行的貨幣研究——半個世紀的金融侵略與掠奪》,北京.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11,P124。
[3] 許崇正:《貨幣銀行學》,北京.中國經濟出版社,2001,P204-205。
[4] 曾建中:《論中央銀行在金融生態系統中的角色定位——基于貨幣循環的分析視角》,中國金融出版社,2011,P111。
[5] 生柳榮:《貨幣基本法》,香港商業出版社,1993,P39。
[6] 孔祥毅:《中央銀行通論》,北京.中國金融出版社,2009,P104。
[7] 張新知:《日本在我國發行的貨幣研究——半個世紀的金融侵略與掠奪》,北京.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11,P135。
[8] 高秀清:《“九·一八”后日本對我國東北經濟侵略論析》,《社會科學戰線》,1993(5),P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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