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來英
流淚的大白鵝
◎翁來英

在海島舟山漁村,人們對于謝年很是講究。除了雞鴨魚肉、干果糕點、油鹽醬醋,我家謝年的供桌上,總少不了一只雄性大白鵝。
有一年中秋剛過,母親托人從外鄉的農村親戚家,用十幾斤魚干換回了六只毛茸茸的雛鵝,讓我們兄弟幾個好好飼養,說是要用來謝年。兄弟仨自然不敢怠慢,為了防止野貓和黃鼠狼偷襲,我們用破漁網和竹片編了一間鵝舍,拿麻絮作褥墊。白天把鵝圈養在院子里,晚間就搬進臥房。幾天后,大哥去了縣城的一家船廠學車工,飼養大白鵝的重任全然落在二哥和我的頭上。
我倆放學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割鵝草。起初,雛鵝的食量較小,需要將草料剁碎了,細心喂養。轉眼,嫩黃色的雛鵝背上長出了白色的羽毛,它們的胃口也大了。深秋,田野上的牧草漸漸泛黃了,農家的菜地里也少了廢棄的菜葉子。放學后,除了要趕著鵝群四處放牧,還得割上一大筐鵝草,以備夜食。
冬至將至的時候,六只小鵝長成了大白鵝,“昂昂”的叫聲整天蕩漾在院子里。每每我們放學回家,它們準會沖著我們哥兒倆鳴叫。田野上已幾乎找不到青草,用不著趕鵝放牧了,母親購買的米糠飼料也所剩無幾。有一天放學回家時,院子里只剩一只大公鵝在悲切地鳴叫,看它的樣子很是孤單,眼角依稀有淚痕。我與二哥急了,問過母親,才知曉另外五只白鵝被人買走了。我們哥兒倆眼巴巴地瞧著那只孤獨的大白鵝,黯然落淚。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父親的漁船回家過年了,家里充滿了節日的歡快。我卻發覺大白鵝常常待在鵝舍里,沒了昔日里的趾高氣揚,也沒了“昂昂”的叫喚聲。臘月二十五那天上午,大白鵝進食少了許多,頭朝院門,“昂昂”的叫聲十分刺耳,夾帶著一絲凄慘。父親已備好了殺鵝的小刀子,和一碗加了少許鹽巴的清水,要把大公鵝宰殺當祭品了。
我和二哥老早躲到別處玩去了,不忍目睹。母親找了我倆好久,說是要我倆幫父親忙,硬是把我倆揪回了家。當我和二哥逮著又壯又肥的大白鵝時,發覺它不住地在流淚,頸脖子一直扭曲著,朝著院門外撕心裂肺地狂叫。二哥怔怔地看著大白鵝,說:“它是不是在等著吃大哥的菜葉啊?”
看著一直在流淚的鵝,我與二哥真不忍心將它宰殺了,就對父親說:“等會兒再殺不遲。”父親就依了我們:“好,等你哥回來了,叫他幫忙。”
臨近中午時分,大哥回家了。大白鵝老遠就沖向大哥,一路歡叫著,鵝嘴使勁地磨蹭著大哥的雙腿,纏繞著跟進了家門。
“鵝也通人性啊,”大哥說,“這樣的鵝,誰下得了殺手呢?”
父親有些火了:“明早要謝年了,大白鵝要當供品呢!”
大哥的膽子比我們還小,他見血就會頭暈,忙擺著手道:“我可不敢下手!”父親只能獨自抓住鵝,綁了腳掌,綁了翅膀,大白鵝起先狂叫著,過了一會兒便不再發出聲響。當父親拿起小刀子的那一瞬間,大白鵝“嗚”了一聲,眼淚嘩嘩地流淌下來。我們哥幾個紛紛在一邊求父親放了這只大白鵝。父親丟下小刀子,對母親說:“放放放!難得孩子們有善心,今年破例不殺鵝啦。”
那年,我家謝年的供桌上少了一只雄性大白鵝,也少喝了一碗鵝肉鹵汁年糕湯。
這只大鵝,在父親丟下小刀子,我們七手八腳解開綁在它身上的麻繩后,在原地足足愣了半晌沒出聲。后來,我們將它養過了春天,一直到立夏前夕,母親才用它與外鄉農村的親戚家換回了50斤糯米。再后來,聽說這只大白鵝被當做配種的大公鵝,一直活了13年。
丁強摘自《聯誼報》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