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貝塔

姜斯瀚

比賽日，以色列最大的移民區(qū)之一——耶路撒冷東部吉洛街區(qū)，可以清楚地聽到泰迪球場東看臺傳來的熱烈助威聲。每次耶路撒冷貝塔主場比賽，這些來自全國各地、12歲到20歲的年輕人就會聚集在這里，以刺耳的種族主義口號為球隊加油。這一晚，22歲的艾斯亞與那群死忠球迷一起在東看臺觀看貝塔對海法馬卡比的焦點戰(zhàn)，如同戒煙前的人總想抽上最后一口。

艾斯亞，前耶路撒冷貝塔隊球迷，職業(yè)是美術編輯。不久前，他轉投了諾爾迪亞一家因為反對伽恨助威口號而誕生的俱樂部。

無法容忍的“右翼”

1936年，猶太復國主義者們成立了耶路撒冷貝塔俱樂部，這是一家被視為親右甚至是極右的球會。長期以來，貝塔都是以色列唯一不使用阿拉伯球員的球會。以色列20%的人口是阿拉伯人，有些還擔任議員、國家部長等要職，以色列國家隊中也不乏阿拉伯球員，有人還曾是國家隊隊長……貝塔卻是逆潮而行。

2013年，曾因逃稅被法國判處3年監(jiān)禁的俄羅斯寡頭蓋達馬克出任貝塔俱樂部主席，并表達了變革愿望。“是時候對俱樂部的規(guī)定做出改變了，我們應該引進一些穆斯林球員。”但據球隊贊助商Dahan透露，由于歷史問題，想說服阿拉伯球員為貝塔效力難于登天，最終球隊從車臣引進了兩名穆斯林球員。

這也是問題的開始。這幾年來，泰迪球場的東看臺成了名為“家庭”的極端球迷組織的據點，其成員數以千計，全是崇尚極右思想的年輕人。薩達耶夫和卡迪耶夫兩名車臣穆斯林加盟球隊時，來自“家庭”的成員經常會在訓練課上辱罵他們，并圍堵他們的汽車、威脅他們的家人，俱樂部辦公地也曾被人放火。薩達耶夫首次代表球隊先發(fā)就取得進球時，原本熱鬧的東看臺立即空無一人，只留下“永遠純種”的種族主義條幅迎風飄揚。

耶路撒冷三角商業(yè)區(qū)的一家酒吧里，達維德對“家庭”的行徑感到震驚。“我真的感覺十分丟臉。一個猶太人，怎么能說出‘永遠純種這種話？這是對猶太以及貝塔俱樂部歷史的踐踏！”

頗受球迷愛戴的貝塔門將哈魯什曾挺身而出保護他的穆斯林隊友，結果，他自己的生活變成了煉獄，只能無奈地離開俱樂部。面對一連串充滿敵意的行徑，薩達耶夫和卡迪耶夫除了離開以色列別無他法，兩人一共只為球隊出場7次。他們離去后，“家庭”重返東看臺，并與俱樂部相安無事。

“我們希望俱樂部高層能夠用嚴厲手段對付‘家庭，但領導們卻—直是袖手旁觀，甚至會對他們屈服。所以，我只能和朋友伊切克一同離開。”達維德無奈地嘆道。

身為社會心理學家，伊切克支持耶路撒冷貝塔有些年頭了，他看待此類問題的視角很清晰。“‘家庭贏得了這場文化戰(zhàn)爭。但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放棄貝塔是一次個人挑戰(zhàn)，畢竟我無法支持其他球隊，心中只能容下一支球隊，就像我只能有一個母親一樣。與其他球迷一起成立‘新貝塔，成了唯一的辦法。”

新球隊，新風貌

2014年，耶路撒冷貝塔-諾爾迪亞俱樂部誕生了，諾爾迪亞是上世紀40年代耶路撒冷貝塔使用過的名字，球隊沿用了貝塔的黃黑主色調，主場也設在泰迪球場——這支球隊完全沒有種族主義色彩。諾爾迪亞完全由球迷出資管理，他們的職業(yè)五花八門，比如律師、記者、通訊工程師……他們一般是利用業(yè)余時間為球隊尋找贊助商。Dahan公司的管理者被諾爾迪亞的熱情打動，脫離老貝塔加入了“新貝塔”，負責后勤保障、市場開發(fā)、球票出售、裁判接待以及球員薪水支付等工作……

諾爾迪亞建隊第二年，就奪得了以色列第五級別聯(lián)賽冠軍，而今年一個初夏的夜晚，他們已經可以爭奪第四級聯(lián)賽冠軍。與低水平比賽反差巨大的，是球場內熱烈的氣氛。拖家?guī)Э诙鴣淼纳锨蛎?0分鐘里一直唱著貝塔傳統(tǒng)的、與伽恨毫無關聯(lián)的助威歌曲，以色列著名饒舌歌手沙阿南·斯特雷特也會帶著孩子們來到現場為諾爾迪亞加油。“每次貝塔的比賽結束后，我都要跟孩子們解釋球場內那些不堪入耳的辱罵。有一次，我發(fā)現了諾爾迪亞，他們讓我重返泰迪球場，純粹地看球，同時與家人朋友一起喝上一杯。”

最受諾爾迪亞球迷喜愛的球員，是他們的隊長齊昂。此人六歲就加盟了耶路撒冷貝塔，為球隊效力16年后轉投諾爾迪亞。“諾爾迪亞代表了真正的貝塔精神。我們的價值觀里，從沒有種族主義的容身之地。”齊昂義正辭嚴地說道。

去年曾有兩名阿拉伯球員為諾爾迪亞效力，球迷們對這二位毫不吝嗇掌聲，2016-17賽季他們都轉會去了第二級聯(lián)賽。如今諾爾迪亞最知名的球員叫尼西姆，曾是耶路撒冷貝塔的希望之星，17歲那年，他在貝塔主帥路易斯·費爾南德斯的提拔下代表球隊征戰(zhàn)以色列超級聯(lián)賽。后來在一次例行體檢中，尼西姆被發(fā)現腦部有腫瘤，小伙子被迫宣布退役。2015年，尼西姆病愈復出并加盟了諾爾迪亞，重拾踢球的快樂。

“足球與野蠻無關。”這是尼西姆最常說的一句話。

城市代表

對于諾爾迪亞的崛起，“家庭”暫時還處于觀望狀態(tài)，在他們看來，這支新球隊雖然捧起了第四級聯(lián)賽冠軍獎杯，但尚無太大影響力。不過，威脅正在迫近，如果諾爾迪亞持續(xù)攀升，耶路撒冷貝塔的死忠球迷會作何感想？畢竟這支球隊得到了市政府的強力支持，允許他們使用可容納3.1萬人的泰迪球場便是證明。“他們的足球哲學對這座城市更有利，”耶路撒冷市長尼爾·巴卡特評價道，“特別是對年輕人有很好的引導作用，所以我才支持他們。”

市政府的立場，并未出乎負責體育事務的市長助理伊察克·科恩費因的意料。科恩費因曾在貝塔當了12年守門員和6年隊長，對這家俱樂部的球迷文化了如指掌。“成為貝塔球迷的頭號敵人之前，我曾是他們的頭號偶像。”

當年兩名車臣球員加盟貝塔時，科恩費因正是俱樂部體育總監(jiān)，對于俱樂部不斷蔓延的種族主義，他決定有所行動，但最終失敗了。面對來自“家庭”的人身威脅，科恩費因選擇了辭職；但他并沒有因此放棄，成為市長助理后，主管體育的他用扶持諾爾迪亞的方式繼續(xù)與“家庭”對抗。

“諾爾迪亞的誕生，對于這座城市來說是個好消息。這是一家心懷天下的俱樂部，能容納不同種族、不同膚色的人，它的價值超越了體育本身。”

諾爾迪亞結束客場征程、返回耶路撒冷時，經常會在市郊一家名為“艾哈邁德”的餐廳吃飯。那附近是阿拉伯裔聚居區(qū)，餐廳的車臣裔老板艾哈邁德則是諾爾迪亞的贊助商之一。在他的店里，可以吃到耶路撒冷最正宗的“沙威瑪”（一種含有羊肉、雞肉和牛肉的燒烤）。1936年，達維德·霍恩成為貝塔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可他兒子喬丹·霍恩不僅是“艾哈邁德”餐廳的常客，還是諾爾迪亞的死忠。

“艾哈邁德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而我的家就在他的店附近。”喬丹·霍恩笑著說道。

夜幕降臨，到了穆斯林的禱告時間；而在遠處，耶路撒冷的高墻仍舊蔚然聳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