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利安·奧夫曼

一聲怒吼劃破夜空。
北塞浦路斯尼科西亞的阿塔蒂爾克球場,CONIFA歐洲杯決賽,被罰下場的北塞浦路斯中場凱南·厄茲汗在走道里聲嘶力竭地狂吼著……(編者注: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國,是一個位于塞浦路斯島北部,尚未受到國際承認的政治實體。目前全世界只有土耳其承認這個政權。)
時間回到5天前,北塞浦路斯國家隊協調專員穆罕默德·阿夫哲信心十足,但黑色奔馳車里音量超大的當地音樂似乎也在宣告著主人的焦慮。他不停地反復加速、急停、按著喇叭,甚至咒罵其他司機,交通擁擠的路況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北塞浦路斯將會奪冠,這次輪到我們了'這是我們的主場!此前,大部分東道主都奪冠了。”阿夫哲是如此看重這場比賽,他幾乎每半分鐘就會接一個電話,還拿阿布哈茲(格魯吉亞的自治共和國,事實上處于獨立的狀態,然而它不被格魯吉亞及國際社會廣泛承認)奪得上一屆CONIFA世界杯舉例。
重生的機會
阿夫哲并沒有如愿。盡管他們戰斗到了最后。厄茲汗被罰下場后,北塞浦路斯在10人應戰的情況下沒有放棄,頑強的他們遺憾地倒在了點球大戰。眼看奪冠愿望落空,北塞浦路斯球迷在失望中迅速離去,只留下空寂的看臺,和慶祝自己保住歐洲冠軍頭銜的帕達尼亞(意大利北部波河平原地區的一個代稱)。這個結果是個不小的意外,對于東道主來說更是莫大的失望。
回顧2017年CONIFA歐洲杯,它的賽程其實很簡單:一共8支球隊參賽,分成兩個小組。“我們的目標是讓所有類似的小“國家”都能參賽,能帶著業余精神,像職業球員一樣踢球。”喝下兩品脫啤酒后,德國人、CONIFA秘書長薩沙·迪科普向我們談起自己的想法。我們就坐在凱里尼亞的阿卡普爾科酒店,這座五星級酒店也是此次比賽組委會的大本營,游泳池、海灘、水上滑梯等設施一應俱全。
在北塞浦路斯于揭幕戰1比0取勝外喀爾巴阡州的翌日,一場真正的德比在凱里尼亞的梅特·阿達納爾球場舉行。阿布哈茲對陣南奧塞梯,這兩個臨近的地區在1992年幾乎同時宣布從格魯吉亞獨立,政治上都傾向于俄羅斯。看臺上,顯然支持阿布哈茲的球迷更多,這種場景迪科普很熟悉,阿布哈茲去年夏天剛承辦了CONIFA世界杯,此前與格魯吉亞的激烈沖突也已經歸于平靜。他們的球隊核心季米特里·帕加瓦表示:“這是我們重新開始生活的機會,證明我們也能玩耍,那些苦日子終于過去了。”球場另一側,南奧塞梯人踢出了他們此次賽事最棒的一場球,他們一度領先,但在比賽最后時刻被翻盤(1比2),這似乎打垮了整個球隊,許多球員流著淚不愿離場。
“三條腿,不是三獅”
不過,海灘、酒吧迪廳、水上滑梯,很快就讓南奧塞梯忘記了失敗。賽事剩下的日子里,他們就像是在參加夏令營。隨后3場比賽,南奧塞梯一共丟了14球。老實說,賭場和奢華的游泳池,確實讓球員們沒法不喜歡。帕達尼亞的球員們剛走進酒店就明白了這一點:他們在泳池旁展示著自己健美的身材,和3名身著比基尼的丹麥美女調情,盡管他們一個英語單詞都不會說。
來自馬恩島的小伙子們就完全不需要過語言關,這座小島位于英格蘭與愛爾蘭之間,從拉伸、冷療,到頂尖的器材,他們可是有備而來。高唱著殺手樂隊的名曲《Mr.Brightside》,球員們從兩名當地軍人審視的目光中走過。盡管昨天不敵帕達尼亞,但主帥克里斯·巴斯不忘敲打自己的弟子們,“小伙子們,我們只有8萬居民,所有人都團結在一起。現在,讓我看看你們到底有多厲害……”在他的激勵下,馬恩島人的歌聲變得更加嘹亮。“能來這里很重要,要是能每周都踢這種水平的比賽,那就太美妙了!”巴斯開了一家園藝公司,他的兒子小克里斯·巴斯也在那上班。
馬恩島自治政府有著長遠的歷史,但仍是英國的皇家屬地。但巴斯和手下認為他們和伊麗莎白女王沒有任何關系,這讓英足總將他們視作分裂分子。球隊的后勤主管約翰·拖利表示:“他們希望在球衣繡上英國國旗,而不是我們自己的。我們被當作叛徒對待!”托利越說越氣憤,隨即拿出一件黃色T恤,上面用紅色的字體寫著:“三條腿,而不是三獅。”
比賽中,馬恩島人顯示出比當天對手匕匈牙利(Upper Hungary)更好的身體優勢。在球場僅有的一片看臺上,迪科普為我們分析道:“馬恩島踢著一種能攪亂任何球隊的足球,他們踢得并不好看,但滿場飛奔。”最終,馬恩島1比0取勝,在大巴上又傳來動人歌聲——《我們不想回家》……第二天,同樣的氛圍也出現在帕達尼亞隊中,在3場小組賽中取得兩場勝利后,意大利人排名B組第一,順利進入半決賽。
當晚的自由活動時間,卻讓球隊經理馬爾科·戈塔感到恐懼。“他們聽說這里有妓院,這可都是一幫年輕人……我得狠狠地敲打,才能讓他們留在房間里。”無奈的是,球員們都記住了一句當地語——“帶我去妓院”。而大巴司機很配合,帶著他們躲過警方護衛隊后,成功到達目的地。與此同時,戈塔留在酒店里準備接下來的比賽,帕達尼亞需要在球衣上再繡一顆星。進入CONIFA之前,帕達尼亞只是意大利北部聯賽的一個分支,上世紀九十年代后,主張意大利北部獨立(現在已改為提議實施聯邦制)的極右翼政黨開始以這一詞匯作為意大利北部獨立地區的名稱。“我們和極右翼勢力唯一的聯系,就是球衣的顏色:白色和綠色。我們隊中甚至還有馬里奧·巴洛特利的兄弟埃諾克。”即是說,帕達尼亞不再和種族歧視有任伺關系。
用足球向世界吶喊
雖然已改頭換面,但過往的歷史還是造成了一些麻煩。為帕達尼亞效力多年的門將里卡爾多·格里蒂尼,就被足協告知他將不會再回到球隊。2015年一場同AC米蘭的友誼賽中,格里蒂尼曾被抓到朝著米蘭的黑人中場博阿滕學猴子叫。40歲的安德烈亞·羅塔是球隊的基石,他經歷了很多,也清楚球隊現在的訴求。“現在,我們只是想要一個地理上的身份,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當時,有很多政客跟著球隊一起出去比賽,那種氛圍很不健康。現在,大家更加自由,所希望的只是踢球。”
而事實是,并非所有的球隊都有這樣的追求。馬恩島隊中的幾個搗蛋鬼,莫名其妙地拿走了酒店的滅火器,結果被罰款。第二天,阿布哈茲同特蘭西瓦尼亞的決戰。眼見比賽大勢已去,一名阿布哈茲球員居然一腳踢向誤入球場的小狗,結果被罰下。(編者注:特蘭西瓦尼亞是位于匈牙利與羅馬尼亞之間的一個地區。原受匈牙利王國占領,在土耳其攻占布達佩斯后,成為匈牙利貴族的避難所。一戰后,因1920年簽訂的特里阿農條約,成為羅馬尼亞一部份。)
終場哨響后,雙方球員又動起手來。一名CONIFA的青年志愿者打算勸架,結果起到了完全相反的效果:“你們知道如何踢人和動物,但不知道怎么踢球。”直到當地警方和球迷介入,事情才逐步回到正軌。和感到疼痛相比,人們更多的是恐懼,因為這件事原本可能有更加嚴重的后果:看臺上就坐著一個阿布哈茲戰爭中的劊子手,還好他沒加入!
而北塞浦路斯球員對這些根本不上心,他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奪冠之路上。半決賽在法馬古斯塔的法澤爾·屈奇克球場舉行,它的地理位置令人驚奇,夾在大海和一個完全由鐵絲網包圍的街區之間。自北塞浦路斯于1974年宣布獨立后,這里就處于土耳其軍團的控制下。法馬古斯塔以前為當地希臘人所有,未來在雙方陣營進行談判時,可能作為交換條件。目前,它屬于北塞浦路斯的一部分。
此次歐洲杯的組委會主席奧爾瓊·卡邁利“遺憾”地表示:“和任伺國家都不和我們進行貿易一樣,國際足聯的任何成員都沒有權利來這里踢比賽。”坐在看臺的高處,卡邁利毫不掩飾對祖國球隊的支持,或許他非常清楚這次賽事在北塞浦路斯人眼中的重要性。“我們的目標是進入FIFA,因為如果得到他們的承認,就能為這個國家的進程打開方便之門。體育上達成的協議并不一定能影響政治上的協議,但可以作為一個起點。組織這次賽事,是向全世界證明北塞浦路斯存在的機會,如果能奪冠那就更好了。”所以,凱南·厄茲汗的喊聲才會那么歇斯底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