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國仆人的傳奇故事

桌子的生活觀

幾乎是一夜之間，全世界都在尋找一個叫丁龍的中國人。

這則尋人啟事是由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發起的，尋找100多年前一個叫丁龍的中國人，后來中央電視臺的《華人世界》欄目也加入當中。丁龍到底是何方神圣，值得這么多媒體大費盡周折的尋找？

這個事情，還得從哥倫比亞大學說起。

丁龍講座

哥倫畢業大學的東亞系（中文系），是世界上第一個研究漢學的機構，對中國近代文學史影響非常大，這個東亞系有多牛呢？

1910年到1949年的民國時期，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留學的中國學生，就有上萬人。

在這里培養了數不清的大師，比如：胡適、馮友蘭、徐志摩、宋子文、馬寅初、陶行知、陳衡哲、潘光旦、聞一多，就連顧維鈞、張學良、李宗仁、張國燾等，都曾來此深造。

民國文學史多么璀璨輝煌啊，說得直觀一點，如果沒有東亞系，民國文學將會黯淡一半的光輝！

從民國時期到現在的100多年，在美國范圍內推動中國文化，乃至全世界范圍內推動中國文化，東亞系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而這個東亞系的前身就叫“丁龍漢學講座”，是以丁龍的名字命名的。

我們知道新聞界有個世界知名的普利策獎，拿到普利策獎就象征著至高的榮譽，它的難度和諾貝爾獎不相上下。

漢學界也有一個普利策獎，用于表彰杰出的漢學家，所有獲獎的學者，將會獲得一個職位，它就叫：丁龍漢學講座教授，它的難度比普利策獎更大，迄今為止，只有4名漢學家獲得這個榮譽，如果沒有優秀的漢學家，它就空缺，這個評獎曾經空缺過長達23年，寧缺毋濫，可見規格之高。

那么問題來了，丁龍究竟是誰？世界知名學府的整個系都以他的名字命名，甚至這么牛逼的漢學獎也以他的名字命名！

說出來，可能會讓人大跌眼鏡，他是一名身份卑微的中國仆人！

仆人與主任的故事

1901年6月28日，一個叫丁龍的在美中國仆人，給當時的哥大校長寫信，懇求他設立傳播中國文化的教學項目，他愿意捐款一萬二千美元。

一萬二千美元擱到現在可能沒有多少錢，可是放在那個年代，是一筆巨款，相當于現在的兩千萬人民幣！

一個仆人，哪里來得這么多錢？他又是怎么讓哥大校長答應他的請求的呢？

說到這里，我們不得不提他的主人了，他叫卡朋蒂埃。

卡朋蒂埃，是一個皮匠的兒子，從小就好學上進，他的父親竭其所能供他上了名校哥倫比亞大學，他當年還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發言。

1849年美國加州發現金礦，他加入了淘金大流中，迅速挖得第一桶金。后來，他創辦加州銀行，成為該銀行總裁。

他有多厲害呢？

他一個人建立了一座城市，取名奧克蘭，自任市長。后來，他又相繼在這個城市建造了學校、碼頭、防波堤、船塢等等。

他因為在加利福尼亞州的國民自衛隊服務過，別人尊稱他為“將軍”。

他擁有中太平洋鐵路公司的大量股票，同時又是加州電報公司和歐弗蘭電報公司的總裁，建立了第一條連接美國東西岸的電報線路，他還是數個鐵路公司的董事會成員。

然而，說起他和仆人丁龍的故事，真的就像看電影一樣。

老卡（卡朋蒂埃）脾氣暴躁，一生都沒有娶一個媳婦（估計也沒有哪個女人受得了他暴脾氣）。

有一天，老卡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對眾多仆人是又打又罵，其中也包括丁龍，他還當場說要解雇他。

其他的仆人早就對老卡心生不滿，趁這個機會就離開了，只有丁龍最后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第二天，老卡醒來，發現仆人們都走了，偌大的房子只有自己一個人，不免心生凄涼，原來單身狗的日子是如此苦逼！

他飯沒有一口熱飯，水沒有一杯熱水，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老卡，此時竟然像個廢人，后來不知怎么搞的，家里遭火災，他沒有遇到過這個情況，十分狼狽。

丁龍聽聞后，第一時間沖過去幫他滅火，替老卡把一切善后事情都處理好，后來，他看著老卡一個人獨居，實在是沒有辦法照顧好自己，于是答應再次做他的家仆。

老卡熱淚盈眶，感激不已，他鄭重其事地向丁龍道歉，并保證要改掉自己的壞脾氣。

他問丁龍：“先生品德這么高尚，應該也是一個讀書人吧？”

丁龍回答到：“我不識字，不是什么讀書人，只是我的父親從小就用孔子的思想教導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做人一定要忠心，要珍視自己的榮譽，你雖然脾氣很壞，但是個好人，孔子說一旦跟隨某個人就應該對他盡到責任。”

老卡又繼續問：“那你的父親一定是一個讀書人吧？能懂這么多道理，真不錯！”

丁龍說：“我父親也不認識字，不是讀書人。我家里祖祖輩輩都不是讀書人，但這個是家訓，世世代代相傳，一直傳到我這里。”

老卡被丁龍的善良和真誠所感動，非常尊敬他身上的中國文化，也開始真正的去了解中國文化。

他們二個人的關系也從主仆關系變成了朋友關系，丁龍當他的朋友兼任管家。

丁龍的夙愿

他對丁龍十分尊敬，甚至在坐船時，兩個人一起住在高級包間，這一舉動，引起其他乘客的抗議。你一個中國人，怎么能有這樣的待遇！他們要求丁龍必須換到仆人住的下等房間。

可是老卡極力拒絕，他對他們撒了一個謊，說：我是這個中國人的秘書，而這個中國人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哲學家！

至此，抗議總算平息下去，后來船上的所有人，都帶著極大的敬意去對待丁龍。

1890年，丁龍第一次出現在美國統計報告中，當時是作為卡朋蒂埃的一名幫傭（Chinese Help），但是到了1900年，他已經是卡朋蒂埃的一個伙伴（companion）了，地位明顯提高。

有一天，老卡問丁龍，為了感謝你這么多年忠心耿耿地服侍我，想得到什么回報？endprint

大部分人可能此時想要的是美女、房子、金錢或者權利，而丁龍的回答出人意料：我希望在美國最好的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建立漢學系，讓美國人能夠更多了解中國和中國的文明！

可是老卡并不意外，因為他知道丁龍總會有不一樣的答案。

于是，1901年6月，老卡向哥倫比亞大學捐了10萬美元（約等于現在1.6億人民幣），并致信校長：“五十多年來，我是從喝威士忌和抽煙草的賬單里一點一點省出錢來的。這筆錢隨信附上。我以誠悅之心獻給您籌建一座中國語言、文學、宗教和法律的系，并愿您以‘丁龍漢學講座教授為之命名。這個捐贈是無條件的，惟一的條件是不必提及我的名字。但是我要保持今后追加贈款的權力。”

丁龍也捐獻了自己畢生的積蓄，并在紙條上寫道：“先生，我在此寄上12000美元的支票，作為貴校漢學研究的資助——丁龍，一個中國人。”

中華艱難歲月里的一道光

這里有必要說一下美國當時的背景，當時正值反華高峰時期，整個美國都排斥華人，如果要以一個中國人的名字命名一所大學的學系，肯定飽受爭議。

收到信后的校長猶豫了，這是一個燙手山芋。

老卡似乎看穿了校長的顧慮，多次寫信給他，高度贊揚丁龍的人品，甚至把他和享譽世界歷史的偉人、哲人相提并論。

“丁龍的身份沒有任何問題。他不是一個神話，而是真人真事。而且我可以這樣說，在我有幸遇到的出身寒微但卻生性高貴的紳士中，如果真有那種天性善良、從不傷害別人的人，他就是一個。”

“他是一個罕有的，表里一致、中庸有度、慮事周全、勇敢且仁慈的人；謹謹慎慎，克勤克儉。在天性和后天教育上，他是孔夫子的信徒；在行為上，他像一個清教徒；在信仰上，他是一個佛教徒；但在性格上，他則像一個基督徒。”

1901年7月20日，老卡在寫給校長的書信中，更是把這件事情挑開了說：“我不是中國人，也不是中國人的子孫；也不是殘酷和落后的中國的辯護者。其統治者的罪惡使得它在行進途中蹣跚踉蹌、步履艱難。但是對我們而言，是應該去更多了解住在東亞及其周邊島嶼上大約7億人們的時候了。在我們模糊的概念中，他們似乎只是抽食鴉片、留著豬尾巴一樣的辮子的野蠻的族群或崇拜魔鬼的未開化的人。”

此事最后還是引起了輿論的關注，美國國內一片反對的浪潮，可是最后還是在老卡和丁龍的共同努力下，哥倫比亞大學研究漢學從此起步。

后來，這件事情傳到了中國，引起了慈禧太后的關注，她捐贈了包括《欽定古今圖書集成》在內的5000余冊圖書，價值7000美元，當時李鴻章和清朝駐美使臣伍廷芳等人也都有捐助。

哥大漢學系是在1901年-1902年間創辦起來的，這過程，哥大事無巨細都向老卡伸手，以至于連慈禧太后贈的書，校方都不愿自己掏錢去精裝。

可只要是牽涉到漢學系，老卡總是會慷慨解囊。他一直在為建立這個漢學系一再追加款項，到最后，他總計捐款50萬美元（約現在8.3億人民幣）！

這里有個小事值得提一下，1903年，哥大建法律學院大樓，校長向他索捐40萬美元，老卡并沒有同意。

故事的最后結局

因為丁龍的關系，老卡對中國有著特別的情感，他生前曾多次來廣東，并向廣州的博濟醫學堂捐款2.5萬美元（約現在四千萬人民幣）。

博濟醫學堂成立于1866年，是中國最早設立的西醫學府，孫中山曾在此學醫和從事革命活動。

其實一開始，哥倫比亞大學是極其不情愿用丁龍這樣一個無名之輩來命名和設立一個系科的。

他們曾經多次暗示老卡，問能不能用老卡的名字命名，甚至想到了李鴻章（李當時剛剛訪問過紐約，在紐約家喻戶曉），也想過用當時清朝駐美大使伍廷芳的名義來命名這個系，后來他們甚至想用中國皇家的名義來命名。

但令人欽佩的是，老卡堅持一定要用丁龍的名字來命名，否則他就撤資！

光鮮的背后，往往都有不為人知的慘痛，老卡的這場持續多年的捐獻史無前例，甚至可以用悲壯來形容。

他把自己在紐約的房子賣了，搬回鄉村的老家度過余生，哥大東亞系建成之日，也是他本人拖累至瀕臨破產之時！而他做這一切，只是為了實現自己仆人的這個愿望！

老卡回老家后，還修了一條路直接通到他的家里，他把這條路命名為“丁龍”路，這條路現在還在，他本人于1919年去世。

說到這里，這個故事似乎講完了，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那就是為什么大家都要找丁龍？

那是因為在1906年，丁龍買了一張船票從美國返回中國后，就消失了，他后來干了什么？具體是哪里人？他這個人平時性格怎么樣？

這一切都無從得知。

丁龍在美國的英文名字是：Dean lung，中文翻譯過來是丁龍，也可以是田龍，而在英國倫敦發現的資料上，明明白白寫著他的中文名字是天龍，可是在中國姓天的人極少，他應該叫丁天龍，或者是田天龍，等等。

可是茫茫人海，連姓名都無法確定，要在泱泱中國找他，談何容易？

所以，這一場尋找丁龍的活動，還在繼續。

丁龍這個名字，在中國沒幾個人知道，可是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無人不知。

一個地位卑微的仆人，沒有讀過書，能夠成為一個千萬富翁，這本身就是一個傳奇，可是他并不圖享受，而是想著如何把自己祖國的文化傳播出去，甚至拿出了畢生的積蓄。

歸國后，他本可以揚名立萬、光宗耀祖，可是他卻選擇了隱姓埋名，這樣的靈魂，這樣的精神，放眼整個中國，能有幾人可與之匹敵？

他是一個身份卑微的仆人，一個小人物，可就是小人物的孤注一擲，卻改變了世界，為中國文化的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的精神怎能不讓我們的靈魂為之顫抖！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