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精神和靈魂導師

穆罕默德·謝赫

一

一個人的一生中有很多老師，比如啟蒙老師、小學老師、中學老師、大學老師，音樂老師、美術老師、中文老師、英文老師，等等。這些都是與你曾經(jīng)面對面、直接教過你的老師，他們對你一生的學習、生活和成長、成人、成才都曾起到過巨大作用，甚至有的是起到?jīng)Q定性作用的恩師。然而，我今天要寫的卻是我從未謀面但卻會終身追隨的兩位偉大導師，我把他們稱為我的精神和靈魂導師：一位是我的母語世界里的安薩里，一位是我的中文世界里的孔子。我們知道，其實人是由兩部分組成的，一是肉體部分，一是靈魂部分，二者均不可缺少。只有肉體沒有靈魂的人就是“行尸走肉”，而只有靈魂沒有肉體承載的人就是飄忽的“魂魄”。然而，人與人之間的區(qū)別應該更多地會表現(xiàn)在精神和靈魂的層面，肉體雖人人各異，但基本特征還是一致的。

在全球的文化領域中，人們更多熟悉的是西方的哲學家和學者們，如哲學家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斯多德、黑格爾、海德格爾等，而對那些享譽整個中世紀的伊斯蘭阿拉伯世界的思想家們大家了解并不多，比如有“百科全書式的人物”之稱的伊瑪目安薩里。因缺乏伊斯蘭文化經(jīng)典的普及和伊瑪目安薩里的介紹，使得人們尤其是亞洲地區(qū)的人們對其知之者甚少。

由于生活環(huán)境的原因，我從小就接受著安薩里思想觀念的教育，就如同中國人從小就接受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思想教育一樣。安薩里不僅是享譽伊斯蘭-阿拉伯世界的謝赫和伊瑪目，也是聞名世界的大學者和哲學家。他的才能和成就被無數(shù)人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安薩里的老師伊瑪目哈爾馬因說：“安薩里是浩瀚的海洋。” 這樣的話語顯示著安薩里的知識淵博。此外，他宣揚伊斯蘭正道，提倡沙里亞知識，被認為是伊斯蘭的權威。已故愛資哈爾大學校長穆斯塔法·穆拉吉在艾哈邁德·法特·勒法額對安薩里研究著作序言中詳細地對安薩里寫下這樣的評語：“一談到有思想的學者們的名字時，首先想到的是他們所擅長的知識領域，例如：提到伊本·西拿或法拉比時，就會想到伊斯蘭哲學界的兩位偉大哲學家;提到布哈里、穆斯林、艾哈邁德時，就會想到在背記圣訓、真誠品德、虔誠信仰、了解圣訓傳人方面突出的貢獻……但提到安薩里時，知識領域驟然擴大，人們想到的不再是某一個人，而是多個人，他們都有各自獨特的地位和價值。人們會想到他是一個睿智的法源學家，淵博的法學家，凱拉姆學家，遜尼派的伊瑪目和捍衛(wèi)者，洞悉世態(tài)的社會學家，熟知心靈世界和靈魂秘密的心理學家，哲學家安薩里或發(fā)覺了哲學內部矛盾的哲學復興者，是當時百科全書式學者，是渴求一切知識、渴慕一切學科領域的人。” 安薩里一生著述頗豐，其中《圣學復蘇》堪稱是他“最偉大的著作”，這是一部集宗教、道德和哲學的百科全書，自本書問世以來，一直居于伊斯蘭典籍領先地位。《圣學復蘇》以《古蘭經(jīng)》和圣訓為依據(jù)，涵蓋了伊斯蘭教育、道德觀和哲學等諸多層面的知識，安薩里以純潔的內心和富有生機的語言在書中全面展現(xiàn)了伊斯蘭知識的偉大和其非凡的智慧。對引領我的生命和生活一直有著巨大的重要幫助和意義。

安薩里的《圣學復蘇》在傳到安達盧西亞（今西班牙）的科爾多瓦城時，其中號召解放理性和回歸古蘭圣訓的思想違背了馬立克學派，因此有人非議它，指責其中的一些內容。法官伊本·哈姆丹慫恿蘇丹（國王），將法學家召集到一起，并一致決定焚燒《圣學復蘇》，還將焚書命令下達到各個地方。安薩里回歸古蘭圣訓的思想即使遭到了別有用心者的阻撓，但這種阻撓并未使其光輝黯淡下去，他的思想像野火燒不盡的青草，在歷史春風的吹拂下更加繁榮廣闊。好的知識能突破重重障礙，到達真正需要它的時代，到達今天。

二

學習中文之后，我開始了解了孔子。他是中國春秋時期的魯國人，現(xiàn)在國際上常用Confucius稱呼他。關于孔子，我閱讀了大量書籍，我了解到在孔子所處的東周王朝春秋時代，西周社會以血緣氏族為基礎的政治制度已經(jīng)開始崩潰瓦解，而基于文化認同的漢民族共同體正在形成。這是中國人的文化自覺最初發(fā)生的年代，古典成為時尚，一些人開始思考天道、人生和世界秩序等方面的問題，原先由貴族所壟斷的文化教育也正逐漸流入民間。孔子正是這個時代精神的代表人物與集大成者，遂開戰(zhàn)國諸子百家之先河。在教育方面，他創(chuàng)辦私學，提出“有教無類”的口號，在中國古代率先打破“學在官府”的貴族壟斷文化格局，提倡在平民階層中普及文化教育，而且身體力行。在長期的教學實踐活動中，孔子積累和總結了很多教學經(jīng)驗。他主張因材施教，根據(jù)學生的不同特點分別指導。他提出“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的啟發(fā)式教學方法，就是說不到學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不要輕易告訴他現(xiàn)成的答案，而是通過啟發(fā)誘導使學生自己想到答案。他還提出了許多至今仍有價值的教學箴言：如“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強調溫習的重要性;“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強調學思結合;“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強調端正學習態(tài)度;“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桑瑩衿渖普叨鴱闹洳簧普叨闹保鲝埐粣u下問，善于向別人學習。這些教育方式在當今時代都具有世界范圍的正確性，啟發(fā)著無數(shù)教學者和求教者。

孔門師生在當時社會上產生很大影響，一時成為顯學，形成了中國古代的第一個學派“儒家”。雖然當時的統(tǒng)治者沒有采納孔子的學說，然而在孔子死后，儒家成為顯學。但是在秦始皇統(tǒng)治時期，儒家學說遭到貶抑。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他采用法家的建議，下令“焚書坑儒”。以為這樣就可以整齊學術，統(tǒng)一思想。然而，秦始皇的努力并不成功，在秦朝滅亡前夕，儒生們又開始宣講儒家學說。西漢時期的漢武帝時代，儒家學說取得了獨尊的地位。此后儒家思想作為歷代王朝正統(tǒng)思想，廣為流傳，經(jīng)時代推進演變，儒家思想已經(jīng)成為炎黃子孫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對中國人的價值觀、人生觀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在我看來，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中國的歷史就是孔子思想的影響史。

孔子曾修《詩》《書》，定《禮》 《樂》，序《周易》，作《春秋》，還有我們如今最常接觸的是記錄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儒家經(jīng)典——《論語》。《論語》由孔子的弟子及再傳弟子編纂而成，其中體現(xiàn)的教育思想和道德文化觀深深地影響了中國兩千多年。孔子在世時已被譽為“天縱之圣”“天之木鐸”“千古圣人”，是當時社會上最博學者之一，后世更是得到無上榮光，尊稱為至圣（圣人之中的圣人）、萬世師表，中國十大思想家之一，被譽為世界十大思想家之首。endprint

孔子的影響不僅在中國，甚至波及整個東亞文化圈，在日本、韓國、朝鮮、東南亞等國家都有無數(shù)擁躉，其思想對于這些國家民族性格的形成有不可估量的作用。進入現(xiàn)代社會，孔子影響仍少有人能及，其思想的精髓仍指導了人類社會的積極健康發(fā)展。1988年，75位諾貝爾獎的獲得者在巴黎發(fā)表聯(lián)合宣言，呼吁全世界“21世紀人類要生存，就必須汲取兩千年前孔子的智慧”。可見現(xiàn)在、未來世界的發(fā)展都離不開孔子的身影。

無論是伊瑪目安薩里還是孔子，他們都是各自文化圈里的文化先行者，但后人對他們的了解都有很多局限性，也很少有人把他們兩位圣哲先賢放在一起來凝聚智慧和思想。在中國，大家對孔子知之甚多，對伊瑪目安薩里卻甚少。而在阿拉伯國家，則正相反。雖然孔子學院越來越多，學漢語越來越流行，可是各語言大學的中文系并不去了解孔子的思想內容，而是以學習漢語為主。所以，無論是在阿拉伯世界還是在儒家的世界，很少有人也不太可能有人將這兩位思想巨人作為精神和靈魂導師，而我，作為一名懂漢語又有志成為漢學家的阿拉伯人，希望把伊瑪目安薩里與孔子的思想統(tǒng)一起來研究，畢竟在精神和靈魂層面他們有著許多共同的東西。由此，我就把兩位偉人的思想分別介紹給中國和阿拉伯國家。在此過程中，我進一步發(fā)現(xiàn)了兩位思想家在提倡良好德行、規(guī)范人的行為、對社會的發(fā)展具有積極意義上存在的一系列共同點，我還希望，在我個人的精神層面進行比較，吸收彼此的優(yōu)點，彌補現(xiàn)存的缺點，相互取長補短，對促進中國和阿拉伯國家不同文明間的對話，建立包容、理解和互信，構建和諧世界發(fā)揮重要作用。

三

在阿拉伯世界，有關伊瑪目安薩里的書籍頗為豐富。阿拉伯人穆斯特法·哈勒卜的一部著作《法拉比、安薩里、伊本·西拿》，主要介紹了三位偉大思想家的生平、思想地位、各自的哲學觀點、法拉比的理想國、安薩里的懷疑論、伊本·西拿的靈魂論，并詳述了安薩里對法拉比及伊本·西拿的攻擊和批判。許多人將安薩里與笛卡兒的懷疑論相提并論，他們認為，安薩里和笛卡兒的方法論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因為當時安薩里的著作已被譯介到歐洲，對笛卡兒本人產生了一定的影響。突尼斯著名歷史家奧斯曼·凱阿克曾參觀位于巴黎笛卡兒的圖書館，在館內看到安薩里《迷途指津》的一個譯本。那個譯本的有關懷疑論的部分，有笛卡兒的筆跡寫道：把這些內容援引到我們的方法論。

對于孔子的研究在中國相對較多，但阿拉伯國家對孔子的了解并不多，大部分有關孔子的著述也僅僅是從英文或者其他語言翻譯過來的。可能一方面源于語言上的障礙，另一方面由于文化交流傳播不夠普遍所致。有志成為漢學家并把安薩里和孔子作為精神和靈魂導師的我，任重而道遠，要努力把中國的寶貴經(jīng)典介紹到阿拉伯學術界，特別是埃及，同時也要把阿拉伯學術界的經(jīng)典介紹到中國，竭力做好中阿文化的橋梁。很多人對阿拉伯國家的知識了解甚少，認為阿拉伯國家全是沙漠，并懷有恐懼之心。“提起阿拉伯，人們往往把它同沙漠、駱駝和粗獷、愚昧的貝都因人聯(lián)系到一起，認為這是一個思想文化非常落后的地區(qū)。其實，這是一種誤解。阿拉伯地區(qū)是地球上一大片古老的陸地，它擁有五千多年的文明歷史。在這片大陸上，存在著世界上兩個最古老的文化圈。一個是尼羅河文化，另一個是兩河流域文化。這是人類文明的兩個最重要的發(fā)祥地。”然而，中國在阿拉伯人心目中卻有著不一樣的形象和認知。比如，阿拉伯有句意味深長的諺語說：“求知哪怕遠在中國。”這句諺語真切地表達了阿拉伯人對中國輝煌文化的無比向往。自從古絲綢之路以來，中國和阿拉伯世界一直保持著密切聯(lián)系，雙方在經(jīng)濟貿易、政治法度、科技發(fā)展和文化教育等各個領域互幫互助，共同發(fā)展，由此產生的深厚友誼一直被人們稱贊叫好，中阿之間親密友好的關系甚至被人們比作兄弟。

總而言之，伊瑪目安薩里與孔子是兩個不同文明的偉人，他們在不同世界和領域做出了偉大貢獻。同時，他們都為世界人民奠定了教育、道德、哲學和文學基礎，他們分別是我阿拉伯語世界和漢語世界的精神和靈魂導師，我從以下多個方面受他們的精神指導和引領，收獲非常豐富。首先，通過學習他們的精神風尚和思想風貌，兩位哲人引領我在內心深處建立了《論語》與《圣學復蘇》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讓我洞悉時間和空間的差異化的背景下文化精神的共通性和共同性;其次，兩位哲人的核心思想觀念，引領我探討現(xiàn)代人如何看待傳統(tǒng)文化，怎樣解決傳統(tǒng)文化和現(xiàn)代文化的沖突，如何克服歷史局限和保持可持續(xù)性發(fā)展;第三，兩位哲人的思想光芒照耀到教育、道德、文學等內容，伊瑪目安薩里和孔子還是我哲學、倫理學和文學藝術即“真善美”的精神導師;第四，追隨古人的精神和靈魂，最終還是為了解決當前的問題，這正是孔子和安薩里哲學思想的現(xiàn)實意義，他們的精神和思想引領我思考整個中國社會和伊斯蘭-阿拉伯世界;第五，兩位導師的思想和精神還引領我找到將不同文化系統(tǒng)的哲學進行比較思考的方法，讓我能夠捕捉人類哲學思想的內在邏輯性，思考兩位不同時間不同地域的精神導師何以能夠產生在多方面如此一致和相同的思想光輝。

在現(xiàn)代社會，人們不得不承認一些傳統(tǒng)美德在逐漸地喪失，正是這種憂患意識的逐漸覺醒，才又把那些傳統(tǒng)的、經(jīng)典的思想重新喚醒。因此，新世紀同樣離不開傳統(tǒng)美德的熏陶，社會的和諧需要這些思想來指導。我們需要像伊瑪目安薩里和圣人孔子這樣的精神和靈魂導師的洗禮和潤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