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房中制造懸念

崔釗

認識杰瑞·尤斯曼（Jerry Uelsmann）是在大學的世界攝影史課上，其中印象最深的一點就是他在創作一張照片的時候會連續使用到七八臺放大機，所以每次看到杰瑞·尤斯曼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的腦海里總會不自覺地浮現出一個身著黑色燕尾服的長發男人揮舞著指揮棒在暗房里翩翩起舞的畫面——對于做過攝影暗房的人來說，大家都知道影像放大是一個復雜而又富有節奏的事情，杰瑞·尤斯曼的暗房工作過程就像是一場華麗的演奏，而他所創造的影像則像是一首詩。

用超現實的視角觀察世界

杰瑞·尤斯曼，1934年6月11日出生在美國密歇根州的底特律市，高中的時候他就對攝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覺得“攝影是他觀察世界的一種方式”，于是他開始在一些商業攝影工作室做兼職助理。1953年，他進入美國羅徹斯特理工學院，開始真正系統地學習攝影。在這里，他結識了他的同學兼畢生好友米諾·懷特（Minor White）。1957年，他又進入美國印第安那大學攻讀藝術碩士學位。他在此選修了許多藝術史課程，并在曼·雷（Man Ray）和馬克斯·恩斯特（Max Ernst）等藝術家們的影響下，開始對超現實主義產生了興趣。20世紀60年代，尤斯曼開始嘗試影像合成作品的創作。

暗房中的“造物主”

尤斯曼以影像合成作品而聞名，但從攝影發展的脈絡上講，影像合成這個神奇的技術并不是尤斯曼的“專利”，它的發展大體經歷了三個階段：最早出現在19世紀50年代的“高藝術攝影”（通過前期的人為擺布和后期影像合成來制造照片，追求一種傳統繪畫的深刻寓意），英國攝影師奧斯卡·吉斯塔夫·雷蘭德（Oscar Gustave Reilander）創作的《人生的兩條道路》便是運用了照片拼貼翻拍技術；20世紀20年代，德國達達主義的藝術家們開始使用“蒙太奇”的手法創作影像藝術作品，他們不再像前者那樣追求畫面的唯美，而是更加注重影像畫面的內容和意義，這就極大地延展了影像合成作品的創作邊界；20世紀40-50年代，攝影史上逐漸興起抽象與超現實的浪潮，人們不斷嘗試使用多次曝光、“蒙太奇”、物影成像等暗房技術對既有影像進行再次加工，從而制造出一種現實和虛幻共存的影像作品。

在前人實踐的基礎之上，尤斯曼將傳統的影像合成技術發展到一個新高度。相較于攝影史上的先行者們，尤斯曼無疑是一個集大成者——他的作品既充滿了哲學性的寓意所指，又有著唯美的表現形式。他通過精湛的暗房技術將腦海中的夢幻世界完美表現了出來，創造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并在這個世界中扮演著一個“造物主”的形象。

將繪畫屬性融入影像

尤斯曼用自己一生的藝術實踐來探索了影像藝術的邊界和美，而他的作品則不斷地撩撥著每個觀看者的心弦。相對于攝影史上的后來者，尤斯曼無疑又是“后攝影時代”的開拓者，他作品展現的不再是直接的攝影影像，注重的是影像之后的再創作。他重新將一種類似于繪畫的屬性融入到影像創作當中，這就極大地削弱了攝影行為的意義——攝影行為對于他個人而言，更像是一種創作素材的積累。他開始剔除掉攝影本身的時間性和空間性，相較于攝影行為，他更加關注在暗房中創造影像。

在尤斯曼的作品中，我們會經常看到許多相似的符號化影像——手、門、船等等，這些符號化的影像在他的不同作品中又有著各自具體的內涵，其中以船為例：在尤斯曼的新書里，有一個關于船的影像，這追溯到他在波士頓大學的演講。“我的好朋友——米諾·懷特，在幾年前去世了，我在幻燈上顯示了一張孤獨的船的形象，并在前一張幻燈上提到了米諾·懷特的名字。后來一個男士在演講結束后來找我說：‘懷特去世的時候，我剛好在他的床前，他最后的遺言是：有一條小船在等我。他的話像一道閃電劃過了我的腦海，我回去以后便創作了那張有名的云層下的小船。對我來說，這艘船已經成為了一個精神旅程的比喻。”

七臺放大機

尤斯曼的暗房里并列有序地安放了七臺放大機，但通常在剛開始的時候他只會用到兩、三臺。尤斯曼會先測試正確的曝光值和大概的局部遮擋時間，然后通過觀察連續不同的印樣來確定一個基本的制作方案——這就像你寫作的時候，你會在開頭給這篇文章定一個基調，有時它會很淺顯，但有時它又會引導出其他的想法。構思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他往往會將放大機里面的底片留到第二天，這樣他在第二天查看印樣的時候，就可能會想到其他的一些創作方案。有時他會花三四天的時間來實驗某些特定的影像。

當尤斯曼在創作的時候，他會根據自己的想法來選擇自己所需要使用的技術手段。而在另外一個層面上，他的腦海里會有一個潛意識的形象，他會通過在放大機上的具體操作來顯現這個形象。他也會經常把以前的元素拿出來重新做組合。“我喜歡這個過程，我會嘗試使用技術手段來解決這些復雜的問題，有時候這會花費我幾天的時間，但這是有必要的，如果你投入了幾天的時間來解決這些問題，你就會得到更深刻的理解。”

技術只是一種手段

有的人習慣用電腦寫文章，而有的人則習慣用鉛筆和黃便箋本，他們都可以寫出優秀的文章或者故事。這個過程就跟創作影像一樣，它們都是一個過程，而不是一個結果。“影像合成是一件非常具有技術性的工作，你必須精確地把控圖像的影調和尺寸。雖然我個人致力于暗房創作，但如果在我20多歲的時候就出現了Photoshop，那我現在的日常工作可能會是坐在電腦前而不是站在放大機面前了。”尤斯曼說道。

所以說，技術只是尤斯曼認識影像和創作影像的一種手段，而不是他影像作品的本身，它只是過程，永遠不會是結果。所以，他從未炫耀過自己的暗房技術，他一直都在勤奮地用影像這個媒介來探討他自己內心深處對于世界，對于哲學，對于未知的種種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