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滿，薩滿！

西蒙

西 蒙 （AleksandrsSimons），拉脫維亞人，本科畢業于拉脫維亞大學語言學院中文專業與英文系英語和外貿專業，碩士畢業于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旅游管理專業，現為北京語言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博士研究生，曾獲中國政府獎學金。

有一次在中國聽課，有同學做課堂發表的時候說薩滿教產自中國東北滿族人當中，薩滿教也是滿族人的宗教，我覺得可疑又可笑。這位同學望文生義，對薩滿教并不了解。其實中亞薩滿教是薩滿教的基石。東亞民族對薩滿教的信仰和崇拜在風格、禮儀上，與中亞薩滿教有不少不同點，但東亞與中亞薩滿教最早的形式都是巫師、泛靈論、圖騰信仰、拜物等。當然，上述的方面不能獨立存在，是復雜互動的綜合。薩滿教是世界信仰系統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它在世界各個地方如美洲、歐洲、亞洲、非洲等有各種表現形式。根據不同地域的文化、傳統、生活方式、信仰等，每個地方有不同的特點。薩滿教不只包含信仰，還包括文化及歷史遺產。不用說中亞，中國的云南省彝族就有非常普遍的薩滿信仰，云南彝族的傳統節日還包含“畢摩教”——這是一種很特別的薩滿教類型，因為大部分畢摩的知識來自490本關于彝族儀式、文化、歷史、傳說等的經書。

畢摩教是一種特殊的薩滿教，在薩滿教首領領導下，畢摩可以把所有的知識傳給他的學生，包含彝族文字。這些知識包含了彝族的所有文化遺產。畢摩把這些知識傳給下一代薩滿，保護彝族文化遺產。直至今天，彝族社會仍謹守畢摩的權威。畢摩，不只具有宗教權力，他在村里的地位和“行政”權力會很大地影響村民的生活。重要事件要邀請畢摩進行儀式，如驅鬼、祭拜神，裁判神明和人間的事情，以及新生兒、成人或者死后的儀式。

一

彝族是中國56個少數民族之一，他們的語言及文化跟老撾、越南、緬甸與泰國很像。彝族有許多分支，每一個分支都有自己的方言。彝族主要居住在中國西南與東南亞洲裔的山區。海拔2200～3500米以上的涼山峰是彝族的老家。大渡河、巴江與安寧河都流經這個地區。彝族宗教儀式執業者有兩種，即“畢摩”與“蘇泥”，畢摩監督祭祀儀式，蘇泥監督妖術與魔法。

薩滿本來是巫師與藥人，跟每一個古老與現代巫師一樣。薩滿是靈魂指引者、牧師、詩人與神秘主義者，然而薩滿不是部落唯一權威，因為薩滿與主禮的權力是一樣的。不過薩滿總是代表部落的權威，其狂喜能力就是一種突出的宗教經驗。薩滿教最合適的總稱和翻譯就是“狂喜的技術”。科學家都認為，薩滿教原來的類型來源于中亞通古斯民族的“aman”，在使用過程中被俄語壯大了。中亞與北亞語言中描寫“薩滿”最合適的總稱就是下面這樣：雅庫特語中的“Ayuna”、蒙古語中的“BgBü”、突厥語中的“Kam”。世界上每一個地方的薩滿教有相同與不同的功能。中國薩滿的功能是預測未來、祝詞、吟唱、跳神與祭祀雨神。

東亞很少喚雨，祭祀雨神在東亞各地有不同情形。中國臺灣地區的薩滿取名“乩童”，乩童的任務是解決各種糾紛、解決婚禮難題、治療人與動物、幫助解決金融難題與治療不孕不育等。薩滿是主管人們厄運的靈魂，乩童是驅魔的專人，他們能夠把村子與人心中存在的惡魔驅除。薩滿可以是男的，可以是女的，不同性別有不同的任務。女薩滿的任務是治療不孕不育等，專業的薩滿通常是靈媒，他們能從人間到靈界傳達各種各樣的禮物與信息。

中國西藏地區最早的苯教也是薩滿教類型之一，中國云南省少數民族、西藏與緬甸人住的地方實施的薩滿教基本上是苯教。

苯教是古老西藏的宗教。佛教進入前，苯教包含泛靈論主義與巫術。這種宗教的理念是維持人間與靈界之間的密切關系、尊重的溝通與對靈魂按時提供的祭祀。狂喜禮儀的時候薩滿都會跳神，有時一場禮儀中有幾百多名薩滿，他們在打鼓與背誦曼怛羅。最初有兩種教派——白派與黑派。白教派接近的宗教是佛教，這種教派的薩滿對佛經很專業。黑教派的薩滿都是苯教。薩滿平時教授不示人，一般情況下只傳給最得意的弟子，而且是口頭相傳。

苯教與彝族薩滿教有幾個共同的特點：第一，溝通人間與靈界;第二，提供并主持祭祀禮儀;第三，跟苯教一樣，彝族薩滿教也是白派與黑派分開，每一個教派的任務不一樣，白薩滿“畢摩”主管經文，黑薩滿“蘇尼”主管薩滿主義的禮儀。

薩滿都控制靈魂，能聯系去世的人。薩滿的長袍上有骨架、骨頭。薩滿的感召就是做薩滿式的夢之后下意識地跳神，有時候弟子也會被老薩滿培訓怎樣做。薩滿教的特點就是被靈或神附身后薩滿感到的混沌或瘋狂一樣的狀態表現。這些薩滿感召是反復經歷，直到他接受他的感召與知道利用薩滿的能力他可以幫助別人。感召，也確定薩滿的社會地位與任務。沒有受到感召的薩滿的感召不是真實的。薩滿應該知道他的感召是誠實的，而且任何時刻他都可能失去自己的能力。

權威的書籍中，一般描述薩滿有六個特點：第一，跳神讓薩滿游到跟物理現實不同的地方;第二，跳神讓薩滿游到天堂，跟天神與天帝溝通;第三，薩滿也可以訪問陰曹地府，跟這里的神溝通;第四，非物理現實中，薩滿跟不同的神溝通，他們都幫助與保護薩滿之游;第五，薩滿經常祭拜祖先并與他祖先的靈魂溝通;第六，物理現實的經驗讓薩滿知道：魂靈是非物質的存在。其中，薩滿教里最重要的是泛靈論與圖騰的信仰。中國彝族宗教與日常生活中就存在泛靈論主義與圖騰信仰。泛靈論認為在每一個生命個體與無生命（石頭、木、水庫等）中存在合理或精神的力量。萬物有靈論主義與泛靈論這兩個概念很相似，都認為每一個在自然界存在的事物都有靈魂，上述先祖石碑的崇拜也是泛靈論的表現。而萬物有靈論的定義包含許多的意思，比如，認為超自然力量的來源不應是一種明確的神或靈魂。泛靈論是彝族薩滿教的重要元素之一，在這個民族中，每一種事物都有自己的血與氣息，薩滿教的經文與每一個家庭的先祖石碑上都具有血與氣息。endprint

彝文是彝族歷史與文化不可替代的部分。彝文是被畢摩監督至下代傳承的。彝文描繪不同的事件，彝族編年史還保存在木雕上。傳統彝族人家都有牌位，這些牌位用竹或木頭制成，畢摩家有他們圣賢木頭的塑像。

彝族傳統宗教中有泛靈論、道教、薩滿教及拜物教的成分，一般畢摩監督出生、葬禮、婚禮與其他的節日。彝族崇拜先祖、火、山、樹、巖石、水、氣、天、風及森林。彝族日常生活中巫術很重要，治病、驅魔、召喚雨、詛咒敵人、奉獻、算命，以及確定人間與靈介的關系等。彝族認為龍可以防范導致疾病的惡魔。有人去世的話一般用豬或羊在門檻上祭祀，如此能跟剛去世人的進行靈魂溝通。彝族還認為人去世以后有一個靈魂保護墳墓，另一個靈魂投生。畢摩的知識為經文，但他不是宗教專家。還有“蘇尼”，他的權利包含和靈介溝通。“畢摩”與“蘇尼”這兩個單詞表達兩個不同儀式的專家。“畢摩”音節“畢”的意思是“讀”“朗誦”，“摩”的意思是“實習者”。“畢摩”完整的意思是“朗誦經文、從事宗教活動的專家”。“蘇尼”的音節“蘇”的意思是“人”，“尼”的意思是“打鼓時跳舞”。蘇尼是打鼓儀式專家，他夸張地搖自己的身體、跳舞、招魂。畢摩和蘇尼不一樣。畢摩是一個精神很安靜、會讀經文的人。

彝族薩滿的服裝與禮儀工具跟中亞不一樣，是特殊的。合格的畢摩薩滿頭上戴著“卡啦”，即有圓形辮子的帽子。織卡啦帽子需要一年半的時間，每個月只有“幸福的一天”可以織，這天以后必須等下一個月。鷹是彝族最受歡迎的鳥，用來裝飾卡啦的前面。薩滿的黑色長袍是用絲線繡的，長袍上有黑色的邊緣，披風上有黃色的花邊，黑頭巾上有孔雀羽毛，頭巾左邊有華美的裝飾。彝族女士靈媒阿詩瑪的服裝有到膝蓋的黑色的褲子，深紫色的長袍，長袍上有粉紅、黃金與黑色的條紋，靈媒頭巾是粉紅色的。薩滿的禮儀工具是各種各樣的，有黃金色的霸王鞭、香與棕色木頭鼓，黑布包的經文，魔杖，魔杖上的絲綢護符與祭祀公雞。

二

進入現代化宗教之前，彝族信仰和崇拜圖騰、自然界、祖先與英雄。崇拜老虎圖騰是彝族最大的特點。崇拜火與水是對自然界的崇拜，給祖先祭祀是對祖先靈魂的崇拜。英雄、鬼與靈魂也被崇拜，古老的儀式與傳說是現代彝族社會的基礎。

圖騰信仰表現著一個部落集體的關系。

中國圖騰崇拜最先在14000年前出現。根據彝族傳說，原人對自然界沒有任何了解。原人認為動物和其他自然現象隱秘相關，它們保護氏族，只能崇拜它們，殺野獸或吃肉是不允許的。圖騰是他們的共同精神系統，圖騰崇拜是宗教最初想象力的表現。中國有多元化的圖騰：鳥、樹、狗、狼、熊……彝族崇拜竹和瓜。圖騰崇拜對紅山文化與華中（河南、山西）有很大的影響。5000年前龍成為中國北方人的崇拜物和游牧民族權力的標志。對彝族來說，龍是水庫、社會、山、自然界，龍是分娩的天神，所以許多地方、人都有龍的名字。為了取悅龍，需要供養食物。彝族也崇拜老虎。黑老虎部落是彝族最老的部落之一，如今他們還崇拜黑老虎圖騰。彝族認為他們是老虎民族，每年的臘月八號到十五號他們過老虎節日，部落所有的人都慶祝、跳舞、祭拜。老虎是祖先的標志，祭拜時老虎頭畫在南瓜上。老虎是動物王，又是權力與驕傲的象征，因此許多地方，比如山、水庫、村用老虎命名。除了祖先以外還要祭鷹。畢摩卡啦帽子上面有鷹爪，薩滿祭臺上有連接木頭的猛禽徽章。彝族崇拜鷹圖騰，是因為鷹英明果斷，飛得高，風馳電掣，身體健康。

三

在楚雄金沙南庫，發現了新石器時代的彝族墩子，大概公元前13世紀，這兒是彝族貴族的發源地。彝族祖先已經有比較復雜的宗教概念，埋葬有非常確定的儀式。比如，成人被埋在墳墓里，孩子被埋在陶器里，陶器的蓋子上面有一個小孔讓孩子的靈魂離開身體。死者木炭里面放各種各樣的工具，裝飾品讓他們在地府繼續生活。

“畢摩獻祖經”表明畢摩教有兩個產生和發展的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原形宗教，第二個階段是建立社會后的階段。幾千年來，畢摩把自己的智慧傳給薩滿，他們書寫哲學、宗教、理論、歷史、祖先家譜、天文學、醫學、農學、習俗、文學的手稿。傳承是彝族文化保持的方法。彝族薩滿教有一個特點，彝族薩滿用彝文把他們的祭詞、禮儀等寫成經書。畢摩教的經書很多，比如《作祭經》《占卜經》《福祿書》等，而這些經文還包含在另外一些書中，比如《獻藥供牲經》《獻灑經》《獻茶經》《祭山經》《迎靈經》《太平經》等。畢摩教一共有490本經書，《作祭經》就有211本。

如今，彝族社會還保持泛靈論世界觀，經書也包含泛靈論。在彝族社會，經書是傳承傳統文化、宗教與儀式的方法。而文字也是薩滿權力的標志，因為培訓后只有幾個人繼續學習這種特殊的文字。愛米爾·涂爾干描述圖騰理論說，“圖騰是系統性社會單位與某些超自然特點的組合”。圖騰也是權力的一種起源。彝族社會中圖騰崇拜表現出社會單位系統性，比如彝族黑老虎部落的黑老虎圖騰崇拜。如今還有圖騰節日阿細祭火節。文字與手稿給予畢摩“氣”及“血”，女士用麻布包經書的過程叫“生”，就是明顯泛靈論的特點。彝族宗教專家畢摩很熟悉經書，卻不會出神，女士乩童阿詩瑪經常出神，和靈界溝通。女士不能成為畢摩的傳說也是表現彝族社會女士與男子不同責任的有力論據，這里還可以辨識女和男日常生活與精神生活中各個作用的實行。

根據彝族傳說，有一種印章口述的神秘文字被山雉在沙土上寫下來，這種情況也和靈界溝通有關。畢摩教有苯教最基礎的因素，畢摩教與東亞薩滿教相似，苯教及畢摩教和靈界溝通用的詞匯只有專家熟悉。苯教和畢摩教的從業者一樣分黑與白，部落及祭拜也相似。畢摩薩滿穿的服裝很像女士長袍，女士乩童阿詩瑪穿男子的褲子，兩個性別統一在一起，可來應付各種神。

畢摩文化對彝族日常生活有很深刻的影響，不管是祭祀、出生、成人或死后，各個節日禮儀習俗，都包含民族宗教的成分，離不開彝族傳統宗教的主持和指導。如祭祀神、指導祭祀禮儀、念誦經書、嬰兒出生取名禮儀、主持婚禮禮儀等，唱各個歌曲念誦不同的經書，請畢摩進行葬禮禮儀念誦《吾查》《們查》《指路經》等經書。畢摩就是彝族豐富多彩日常生活的主持者。在彝族社會中，醫療是一種很重要的活動。彝族的信仰和多神祭拜很緊密，生病、滅亡都是魔鬼的作用，因此必須請畢摩驅鬼及準備藥物。畢摩用一種很特殊的方法治療，草醫草藥應用廣泛。彝文也編寫草藥記錄，如《尋藥找藥經》《采藥煉丹經》，畢摩是主要的彝族治療者。同時畢摩還指導彝族宗教活動及社會活動：第一，主持社會和原形宗教的活動，準確地確定活動的日期，祭拜天地神、山神、社會神、龍神、風神、火神、雷神、招村魂等;第二，進行宗族或者家族的宗教儀式，比如祭拜、喪禮、招人魂、招牲畜魂等;第三，占卜、看病、治病、穰解、驅鬼、祭星宿神、反咒、擋糾紛等;第四，進行神裁判儀式，比如人之間有斗毆、失盜或者其他困難，需要邀請畢摩當雙方或多方的中介，特別重要的是“捧犁鏵”“摸蛋”“打雞”“抓石頭”“漂燈草”等神明和人之間裁判的儀式活動;第五，進行聯盟儀式活動，如“打牛”“飲雞血酒”“木刻或骨刻”“寫血書”“結草”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