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巧琳
當我們越過山丘
■王巧琳

攝影/@豬靜靜PHOTO 模特/@聰兒ii
1
這一刻,當我翻越圍墻,一屁股砸在黃泥地上,然后迎著陽光吃痛地站起來時,我覺得自己肩負著至高無上的使命——今天,我是一個戰士,我將代表全班22個女生,逃掉期中考,爬墻,翻越千山萬水(其實是幾站地),去美錦商場的一樓參加最近風頭最勁的男神作家Akira的簽售會。我的背包里裝滿了22本小本子,上面全都畫著愛心,表達了對Akira滿滿的愛。
可是,百米開外,公交車已經緩緩啟動了。
而我的運氣一向不錯,這時,一輛電瓶車經過我身邊,我喊了聲:“停!”那個家伙愣了一下,放慢了車速,我迅速坐上了車后座,“快!去美錦商場!”
一個風馳電掣般的加速,這個乖巧的路人甲把電瓶車開出了摩托車的感覺。他架著一副墨鏡,我壓根看不清楚他的臉。不過我已經顧不上這些了,我雀躍地大聲喊:“Akira,我來啦!”
他總算扭頭看我,墨鏡擋掉了他三分之一的臉,看起來比我大上幾歲。他問道:“你喜歡仙道彰?”
哦,看來他是誤會了,我說:“不是,Akira是個帥哥作家。”
他傲慢地轉回了頭,嘟囔道:“還會有帥哥去當作家?”
當電瓶車在商場前穩穩停下,我匆忙向他道了謝。那家伙摘下墨鏡,歪了歪嘴巴,說:“助人追星,應該的。”
我終于看清楚了這個好心人的臉,還挺帥的,而且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但我顧不上想太多,背著包朝著簽售會現場狂奔。
2
Akira果然有很多粉絲,現場人山人海,粉絲們多是少女,尖叫聲連連。不過Akira看起來很傲慢,大概是簽累了,他的表情甚至有些不耐煩。他和照片上沒什么兩樣,但是又好像完全不一樣。
輪到我的時候,原本準備好的熱血臺詞全部如鯁在喉。我拿出小本子,當拿到第三本的時候,他旁邊的助理說:“這個不給簽哦,只有書給簽。那邊可以買,買了重新來排隊。”
可是……我愣住了,哀求道:“不是說本子也可以嗎?我身上沒有帶那么多的錢……”
助理以橫掃千軍的目光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大喊了一聲:“下一個!”
我身后的人群一下子將我擠到了一旁,那原先放在簽售臺上的本子被悉數掃落。而坐在簽售臺后面的Akira,始終都沒有看我一眼。
我受傷的不是自尊心,而是像心里有什么東西破碎了。
嗯,Akira,我終于見到你了,跟想象中不太一樣。
我把那些“少女心”撿起來裝進包里,然后越過了人山人海的粉絲群。
隊伍依舊排得很長,可我像是忽然失去了全部的熱情,哪怕如果我什么都不做,這跋山涉水、這曠掉期中考都白挨了,可我就是什么都不想做。我忽然覺得自己從一個熱血的少女戰士變成了一個冷靜的大人,這場仗都還沒開打,我就敗下陣來了。
我站在商場外面一家咖啡廳的門口對著陽光發愁,想著如果這時回學校,得面臨些什么。忽然,我聽到身后的透明玻璃上傳來“咚咚”的響聲,我回頭,看見剛才那個開電瓶車送我來的家伙坐在里面,舉著一杯咖啡沖我笑了笑。
一分鐘過后,我坐在了他的面前,他給我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在知道了我沒有拿到簽名的原因是我沒有買書后,他問我:“要借你錢嗎?”我搖了搖頭,他又問:“那你那21個女同學正嗷嗷待哺,要你拿簽名去喂,你怎么辦?”
是啊,怎么辦呢?我板起臉來,這才意識到自己藏不住失落。是的,我太失落了,我費盡心機而來,結果見到的偶像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他沒有不禮貌或者別的什么,他只是沒有我想象中的熱情,以及他忽略了我滿心的期待,這足夠像冷水一般潑在我的身上了。
“我要告訴她們,他跟想象中不一樣。”我賭氣般地說,“說什么對粉絲熱情,你看,沒有書就不給簽名,這也太功利了。”
那家伙笑了起來,說:“沒有人是完美的,很多事物都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舉個例子吧——你覺得我是個好人嗎?”
“當然是。”我點點頭,還是個很帥的好人。
“那如果我今天有急事,拒絕了載你來簽售會的要求,你會怎么想?”
他的目光讓我幡然醒悟,是啊,我把很多東西當作理所當然,偶像就該對粉絲好,否則就是對不起我們。
“可是這些本子怎么辦?”
“那你今天可算是運氣好了。”他忽然意味深長地一笑,沖我勾了勾嘴角,“我最擅長模仿簽名了。”
模仿簽名是件簡單的事,上網搜一下Akira的粉絲曬書,就知道他的簽名長什么樣了。
他邊簽邊抬頭問我:“你為什么喜歡Akira?”
我歪著頭想了想,說:“他很火。”說完我才想到,這個理由顯得我很隨大流,于是我又說:“他是個旅行作家,寫得一手好雞湯文,人又長得帥氣,凹照型一流,活出了高中里被束縛著自由的我們最想要的模樣……”
正說著,忽見他的筆要落在自己的本子上,我馬上攔住了他:“這本不用了!”然后又想了想,說:“這本就簽你的名字吧。”
“為什么?”他抬起頭問我。
“因為你人太好了,我喜歡好人。”我一本正經地回答,“而且你長得比Akira還帥。”
那是一個神奇的謎一樣的下午,我背著“假冒偽劣”的戰利品,回到女生們中間,獲得了真情實意的感激。我有微微的愧疚,不過很快就一掃而空。
我的本子上有他的名字,這可是跟她們的不一樣的,這是貨真價實的簽名。
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方池虞,一個很復雜、很有學問的名字。
3
幾天后,我又見到了方池虞,我總算想起來為什么會覺得他眼熟了,原來他是我們學校校史上光榮的一筆,是三年前的市理科狀元,這次是回母校參加高三的高考動員會的。
由于我曠掉了期中考,會和其他幾個同學一樣被公開批評,不過我很激動。人山人海的臺下,我可能會在校長念到我的名字時,按捺不住地高高舉起手……而我也真的如此做了。
“楊露同學,你這是干什么?”校長都被驚動了,他拿著話筒,忍不住斥責道。
我大聲說:“校長,我知道錯了!高考我一定不會缺席……”
我看到臺上的方池虞朝我微微笑了笑,我心里抑制不住地興奮。
什么是高中女生?很容易被吸引,很容易向往,很容易搖擺不定,很容易見異思遷,很容易同時愛著很多偶像……所以,當傍晚的紅霞映在方池虞的肩膀上,我又一次帶著一籮筐的少女心出征了。
我在學校旁邊的一個小弄堂里請方池虞吃瘦肉丸。“你請我喝焦糖瑪奇朵,我請你吃瘦肉丸。”我一邊給他的小碗里放著調料一邊說,“吃醋吧?要辣椒嗎?話說那次的焦糖瑪奇朵害我失眠了一個晚上。”
方池虞笑了笑,說:“你不像個高中女生,倒像個童話里的小女孩。”
“哦?”我倒很喜歡這個評價。他看起來也不像個大學生,像言情劇里的男主角。
我歪著腦袋,托著腮,看著面前的他。他似乎并不意外這樣的注視,甚至調侃我:“別這么看著我,我會誤會的。”
“你沒有誤會,”我聳聳肩膀,“我就是很喜歡你啊。”
勺子里的瘦肉丸掉到碗里,他怔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道:“你果然不像一個高中女生。”
是啊,高中女生都應該很矜持吧,私底下為自己喜歡的偶像尖叫,見面時卻總是臉紅得說不出話,不敢直視他們的眼睛。
但我不是,我對方池虞,是像當初喜歡Akira的那種喜歡。只不過Akira是活在想象里、網絡里、紙質寫真集上的偶像,而方池虞是真正的、活生生的人,他坐在我的對面,吃著我親手調好的瘦肉丸,我還坐過他的電瓶車。
而當一個實實在在的人讓你心動,那種心動好像又和對偶像心動不太一樣。
只不過,我的高興大于緊張。
“方學長,你在高三的時候,向往的越過高考這座山丘后面,是什么?”我忽然冒出一個問題。
今天方池虞在臺上講了很多話,幾乎是描繪了一個人人向往的錦繡大學,一個振奮的、能夠自由翱翔的樂園。
方池虞放下勺子,一本正經地說:“這是一個秘密,你不能告訴別人。”
4
“山丘后面我向往的,是一個女孩。”
那是一個比方池虞還高三屆的女孩,他讀大學的時候,女孩已經進了一個很有名的舞蹈隊,她甚至接拍過廣告。而作為一個高三的時候才情竇初開的少年,方池虞就是在公交站牌前看見她的廣告而心動的。
在那之前,這個成績優異但也不是什么刻苦生的家伙,世界里只有電子游戲和奧數課本,直到一個女孩撕開了他單一生活的口子,他的世界忽然就亮了起來。
他費了很大心思了解到那個女孩的基本資料,知道她喜歡仙道彰,《灌籃高手》中比流川楓名氣還大的“天才球員”。他那時也非常天真地覺得,和她共同喜歡一個人,好像彼此就可以接近一些。他越了解仙道彰,就變得越像仙道彰。在這部動漫里,井上雄彥著重刻畫了櫻木花道和流川楓,但是仙道彰才是他真正想成為的人。仙道彰是怎樣的人呢?他并不像流川楓和櫻木花道那樣是籃球瘋子,他只把籃球當作一種游戲,一種認真去玩好,輸了也沒關系的游戲,他真的配得上名字里的“仙道”二字。
有一天,他終于爬上了那座山丘,成了市理科狀元,并考到了那個女孩所在的城市。那時,女孩讀大三,舞蹈學院的漂亮女生那么多,她淪為了蕓蕓眾生里的一個,并且開始發胖,走形,最終從舞蹈學院退學。但對于他來說,她是獨特的存在,她是為他和仙道彰架起橋梁的那個人,盡管他現在也不是什么籃球健將,但他覺得,他接近自己少年時代虛構的偶像的特質。
我原先以為方池虞會給我講一個動人心扉的愛情故事,可聽過后,我有些不明白。他像是看懂了我的疑惑,解釋道:“我是說,我爬過山丘才意識到,山丘后面沒有什么女孩,也沒有什么別人,而只有一個更好的自己。”
“偶像的存在,是讓你更有力量生活。如果Akira能夠給你很多力量,你喜歡他是對的,但如果只是因為他很流行,他被很多別的人喜歡,那么你對他的喜歡其實沒有什么意義。”
方池虞真是一個哲學家,他接著說:“透過現象去看本質也許是對的,但有時候,透過現象看到你想看到的東西,能汲取到能量,就足夠了。”
我聽得似懂非懂,但我能從他這個越過山丘的過來人的身上汲取到很多東西,比如鼓勵。這種鼓勵跟他在大會上說的那些千篇一律的話不一樣,他說:“所以,楊露,高考并不是什么分水嶺,很多人越過高考,會發現生活沒有什么兩樣,甚至失去了目標。你只有想清楚自己想成為什么樣的人,想過什么樣的生活,才能夠永遠振奮地往前進。”
我攪動著碗里的瘦肉丸,說:“那么你呢?你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嗎?”
5
關于想要的生活,我必須承認,我是如此羨慕Akira,班里的女生們大多喜歡他的外貌和去過的地方,而我雖然參透了他并不是一個那么熱情的人,卻還是羨慕他對景色的情懷。
我想要背上包去很遠的地方,像Akira那樣去流浪,去感受風和云。但是方池虞反問了我一句:“一個人的旅行?那么你覺得Akira的照片是誰拍的?”
沒有回答我有沒有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方池虞,很快踏上了回大學的旅程,然后,他會被保送出國,半工半讀,在一個非常美的國度,是Akira曾說的仙境一般的新西蘭。
那是高考的前兩周,Akira出了一本新文集,里面依舊是自己當模特的唯美插圖和對粉絲說的暖心語錄。可是所有人已經無暇去看那些漂亮的圖片和句子,都被倒計時壓得喘不過氣來,反而是我,站在書店門口,在曾發誓“我再也不要喜歡這樣的人”之后,買下了一本。
做完奧數題,我翻開這本書,看到Akira說,當他走在日本的湘南海岸上時,他會幻想自己就是漫畫書里的人,我笑了起來。他還說:“如果你現在被一些瑣事壓得喘不過氣來,就把腦袋伸出窗口,也許能聽到遠方的風,然后,呼吸自如地回到生活里,繼續為一些瑣事而努力,但要常記得出來透口氣。”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方池虞所說的,在我把青春太當回事的時候,我忽然從一個學長輕描淡寫卻語重心長的話里明白了青春——不要那么過分地去看透青春,不要那么過分地去過生活,不要對任何事物賦予完美的期待,接納不完美,也接納生活本身,然后,去過自己想過的,或許不那么完美的生活。
越過山丘,等候在那里的人,是你自己。
6
高考結束的第二天下午,方池虞從遠方給我打來了電話,他居然沒有問我考得怎么樣,害我練習了很久的“還行”都沒能說出口。他問:“畢業了,你打算去哪里慶祝?”
我告訴他:“我媽媽答應給我一次旅行的機會,我要一個人背包去湘西。”
他問:“為什么選湘西?”
我老實交代:“因為我聽說你會去那里做義工。”
方池虞出發去新西蘭是在今年冬天,我報考了他的城市,數著指頭能見到他的時間已經很少。
大學錄取通知書到了的幾天后,我出發去了湘西。方池虞來接我,他在湘西一所偏僻的小學里當助教,孩子們都很喜歡他。
那天,我們坐在食堂里,和一群孩子一起吃飯。飯菜極其簡陋,可我覺得那是人間美味,就著方池虞的臉,吃得無比快樂。他忽然抬頭說:“你有沒有興趣在這里多待幾天?你可以教孩子們畫畫,就是日子會比較苦。”
我點點頭,甘之如飴。
“對了,Akira會來。”
Akira?就是那個越來越紅、走遍了世界各大熱門景點、登頂暢銷書作家榜的我曾經喜歡過的作家嗎?
回到鎮上的旅社,我開始上網查Akira的訊息,他的曝光度越高,關于他的負面新聞就越多,哪怕我曾經對他有些不滿,但在看到那些攻擊性的語言,并且大罵他去湘西是炒作的評論時,我還是很生氣。盡管Akira看起來是個享樂派、理想主義者,并不像一個傳統的慈善家,但我還是覺得,人們去指責有美好行為的人的動機,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難過的事。
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而已,可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完全長大的人了。
但我還是很期待再次見到Akira。
7
在我住進學校宿舍的第二周,Akira來了。他帶了好幾個行李箱,里面都是給孩子們的禮物,并且令我意外的是,他沒有帶攝影師。
在方池虞向他介紹“這是我的學妹,曾經也是你的粉絲”時,他熱情地伸出手,和當初簽售會上那個冷漠的人完全不一樣。
我害羞地伸出手,嘴快地說了句:“我去過你的簽售會,可是……你沒有給我簽名。”
Akira愣了一下。
簽售會的那天,是Akira人生中很重要的日子,也是很灰暗的日子,是他的母親因病去世的第三天,他匆匆安排完喪事才趕到簽售現場,禮貌地跟所有人道歉。可笑容是擠不出來的,疲憊很快占據了一切,他沒辦法掩藏自己的情緒,一直在走神,并且出版商的規矩諸多,他必須按章程辦事。
那晚星河璀璨,我們三個人坐在石板橋上聊天,Akira說:“抱歉,讓你失望了,還有你那21個女同學。”
他沒心沒肺地笑著,他也是個普通人,終于把自己喜歡的事變成了賺錢工具,卻也為此付出了很多難以言說的代價。
我笑著說:“這該感謝方學長,他給我講了一番道理,我才沒有生氣地去對同學說你的壞話。”我玩笑般地看向方池虞。
Akira會在這里待一段日子,他說現在旅行于他而言變成了一種義務,反倒是這種時刻不多了,他不在乎網民們的刻薄,“只要我的讀者、我的粉絲都相信我就夠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說。
我將手里的杯子跟他的一碰,說:“我也相信你,我會重新做你的粉絲的。”
Akira又說:“我也有過非常脆弱的時候,但不敢表現出來。有一次做簽售,有個年紀很大的女粉絲站在我的面前說,‘小伙子,我是替我女兒來的,她現在生病了,但是她非常喜歡你。她說,如果她病好了,她一定會去你去過的地方,走你走過的路’。
“我們這一類人啊,都是這樣,假裝成別人眼中的自己,但裝著裝著,也就是了。我其實要感激他們的存在,讓我朝著‘被人喜歡’這個目標來不斷努力,哪怕明白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遠方的茍且和偽裝成詩意的茍且,卻還要假裝自己在遠方詩情畫意地生活。但是說實話,那又怎樣?被人喜歡已經是一件很好的事,而我們能夠改變一些人的生活和想法,更是慶幸。我們多幸福啊。”
說完這些,喝多了啤酒的Akira有些頭暈,先走了,剩下我和方池虞。他忽然扭過頭,目光如炬地看著我,說:“楊露,謝謝你。”
“謝我什么?留在這里教孩子們畫畫嗎?就我那三腳貓的功夫,沒有誤人子弟就很好啦。”
“不是。”方池虞微微低頭,笑了笑,“是你高考前,請我吃瘦肉丸的那天。”
那天,也是方池虞很不開心的一天,他從小被教育要與人為善,可是社會有時候并不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有時候也講人善被人欺,柿子揀軟的捏。他那天過得很糟糕,青春期沒有準時到來的叛逆被一觸即發,他忽然想違逆一切,比如,在高考動員會上大聲地告訴學弟學妹們,世界根本不是他們想的那樣,高考之后的世界才不是可以自由翱翔的天空,會有很多飛機亂飛,導致小鳥墜亡,會有很多電線桿擋路,導致小鳥無處可去……他心里陡生惡意,想要摧毀掉自己“老好人”的形象。
既然做好人被說虛偽,那么就做一個真正的小人好了。
可是他這個笨蛋啊,他是一個連做壞人都要打草稿的人,那天他本來是要回學校去上課的,卻偷了隔壁總是踹流浪狗的大叔的電瓶車,打算去黑市上賣掉,然后用那些錢買狗糧去喂流浪狗。結果,他還沒來得及做這些,就被經過的我“攔截”了。他習慣性地沒有拒絕,并且被我背著包朝簽售會現場跑去,卻還是回頭正正式式鞠躬說了句“好人一生平安”的舉動給弄蒙了。
我們在生活里總會碰到很多讓人瞬間崩潰的事情,那一刻,我們的心會變得非常脆弱,當很多事傷害到我們的時候,心中固有的價值體系會變得搖擺不定,而此時,一句話的力量便會那樣強大。
方池虞笑著說:“我很感謝命運,讓我在那天碰見的人是你,你對我說的話是這些,否則我現在可能是個極品混蛋。人要從善不容易,墮落起來卻是很快的。”
我看著月亮在河面上的倒影隨著漣漪輕顫著,想起不久前問過方池虞的那句話:“你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嗎?”
從他臉上溫柔的表情里,我想我應該能夠知道答案。
什么叫自己想過的生活呢?錦衣玉食不一定是,理想主義也不一定是,但有一點很重要,心安,并且覺得值得。
今年我18歲,我知道未來我還要面臨很多變故,比如很快要到來的方池虞要出國這件事,但我忽然覺得也沒什么大不了。
當你喜歡一個人、一件事的時候,并不僅僅是那個人、那件事對你造成影響,很多時候,是你自己的感知。就比如,方池虞來這里支教,并不是因為所謂的善良,而是“我想要來”,而他一句話讓我留下來,也許我也不是因為所謂的善良,而是“我想要留下”。還有Akira,也是如此。盡管生活有時會給我們做別的安排,但我們是有時間來透一口氣,做真正的自己的。
末了,方池虞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謝謝你,楊露。”
我紅了臉,說:“那么,那輛電瓶車呢?”
“我還回去了,不過狗糧沒少買。那個大叔,其實是因為自己的小孫子曾經被流浪狗咬過,所以對它們懷有敵意吧。后來他們家養了一只牧羊犬,是他小孫子死活要養的,我想,他也不會再那么討厭狗了吧。”
“那么,等你從新西蘭回來,我們再來湘西吧?”
他說:“好啊,一言為定。”
8
我和Akira是提前走的,因為我得參加大學的軍訓,而他會有一場簽售會。
我問他會不會把在這里的經歷寫進書里,他搖搖頭說:“不一定。不會特意去寫吧,總有一些東西是獨屬于我的,但是如果這樣會幫助到孩子們,我也很樂意。”
我們坐在車里,朝著來送我們的方池虞和一群孩子揮手告別,車子啟動的那一刻,我像曾經那個追星的高中女生一樣站起來,身子探出窗外,大聲說:“方池虞,秋天見!方池虞,我是你的粉絲!”
方池虞大力擺動著雙臂,朝我飛了一個吻。
車里的Akira已經笑彎了腰,他拿出相機拍下了這一刻的我。我愣愣地看著他的鏡頭,然后笑了。
我想,Akira也有自己的小世界吧,每個人都是如此。
可能有一天,你會發現你喜歡的人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好,那很正常,但是,只要你從這份喜歡里得到過很多觸動和鼓舞,得到過很多欣喜和動容,你借助喜歡一個人、一個偶像,借著他們的眼睛和世界觸摸到了原本不曾觸摸過的世界,變成了一個更好的自己,那這份喜歡就很值得。
在方池虞的心中,仙道彰永遠是最好的籃球前鋒。
在很多人的心中,Akira是最好的旅行作家。
而在我的心中……等在山丘那一邊的我,身上會有喜歡過的那些人的影子,就足夠了。
這就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