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懷特
隧道盡頭的光
■若懷特

編 · 手 記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卻無奈被高考絆住了腳。回想起那些青春歲月,我又何嘗不是滿腔熱血,一心只想往夢的方向飛翔,只是我少了一份勇氣和瀟灑,無法像文中的主人公一樣,說走就走。可仔細想來,高考于我們每個人而言,都只是一種選擇。有人如我,順利地通過了獨木橋,而后從事著自己喜歡的職業,有人如文中的“我”,放棄那個擁擠的通道,另辟蹊徑,依然能夠抵達要去的遠方。所以請相信,無論選擇哪條道路,最終都會見到最亮的光。(By了了)
我記憶里的高三跟別的青春期小孩并沒有本質區別,它是一瓶效果絕佳的卸妝水,令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呈現出生命中最原始、最真實的狀態:樸素,毅力驚人,透著股狠勁兒。倘若經歷那場不可缺席的考試才能進入成人世界,我或許是一個一直在邊緣地帶徘徊,期待能找到突破的流浪漢。
那是對任何人來說都至關重要的一年。對我而言,這段時期黑暗而動蕩,甚至是我整個青春期里最為痛苦的片段。父母因為工作變動,頻繁更換城市,在我即將升入高三時舉家遷去上海,母親對我說:“這次我們會在上海定居很久,至少等到你完成高考。”我點點頭,背起包,在搬家公司的大卡車揚起的風沙里,跟這棟住了一年不到的居民樓告別,內心沒有太多的感觸和遺憾,跟之前一樣,像一枚被投入湖面的石子,只能做好融入陌生、未知環境的準備。
我鮮少見到教育質量能夠跟上海媲美的城市,也鮮少見到聰明又拼命的學生。我跨地域轉學落了不少課程,成績一直處于吊車尾的狀態,沒有人愿意浪費時間和我講話。偶爾的周末,我擠出陌生的人群,趴在外灘的欄桿上,想象黃浦江像一個平靜的怪物即將吞沒我。我的個子瘋躥到180cm,經常因為缺睡、饑餓和孤獨,趴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走神。
班主任是典型的上海本地女人,精明,刻薄,總是站在講臺上拿著我的卷子,大聲朗讀我的低級錯誤,用上海話嘟囔著我又拖了班級的后腿。
記得那是高三的第五次月考,班主任像往常一樣捧著卷子走進教室,超厚的鏡片折射出寒光。她拎著卷子走到我的座位旁,摔在我臉上,輕蔑地冷笑了一下:“你就別在這里浪費時間了吧,復讀也不會考上的。”教室里細碎的筆跡聲突然停了,我拎起包,甩下狠話:“我明天不會來,不學了,也不想參加高考。”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回想起來,這是一個沖動、幼稚而冒險的決定。我不想讀書,也不后悔,唯一感到抱歉的是我的父母,他們無暇顧及我的生活,已經嘗試做最大的妥協。我的內心無限迷茫,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能做什么,但我知道這間教室與其說是夢開始的地方,更像是一座無法繼續停留的荒冢。
無學可上的日子,我開始跑去街上找工作。上海這座行色匆匆的城市,每個人步履不停,冷漠的表情像是無聲的嘲笑,悄無聲息地傳遞著疏離感。未來何去何從成為唯一的命題,在被無數家公司和商店拒之門外后,我啃著面包,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眼淚毫無防備地滾落,意識到自己甚至沒有權利去選擇想要的生活,能活下來就已經是幸運。
碰壁了無數次之后,我即將萬念俱灰,一家自行車店的老板突然通知我明天就可以去上班,放下電話的那一刻,喜悅像電擊般沖擊了我。我對生活給出的所有磨難選擇既往不咎,或許這只是生活在檢驗我,是不是真的做好了去過另一種人生的準備。
18歲了,在大部分同齡人的社會經驗僅限于學校時,我成了上海繁華的南京西路上一家自行車店里最年輕的店員,對每一個進來挑選自行車的顧客露出職業微笑。店長說:“我在你身上看到超乎年齡的成熟,這并不是一件壞事,就像每一輛車都有它獨特的靈魂。”這句話我一直記在心里,沒有忘。
慢慢地我開始琢磨各種自行車的品牌、配件,學會組裝的先后順序。在深夜里熱血沸騰地看國內外自行車比賽,把馬克·卡文迪什當作偶像。空無一人的房間里,電視機的聲音讓一切熱鬧起來,這也是功課啊,他們帶我找到另外一間教室。
做銷售的日子過得并不算輕松,底薪很低,因為流失率大的緣故,員工之間秘而不宣地保持一定距離。刁鉆的顧客因為還價問題投來的白眼、油膩冰冷的外賣快餐、高密度的工作壓力以各種方式轟隆碾壓。可我擅長背這些信息,我能接受這樣的生活方式,所有付出都意味著回報,即便不一定是物質。
業績突破成為No.1的那個月,我給自己買了一輛山地車,有精致的車骨、黑亮的油漆。我開始計時騎車往返家和車店,把它當作突破自我的過程。上海那么大,地鐵線埋藏在城市的深處,幾乎看不到和我一樣每天堅持四個多小時車程的騎行族。有時熱浪席卷,有時冷風呼嘯而過,習慣之后,我的內心卻無比安寧,騎車變成與我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可一切不會到此為止。我嘗試加入當地的一些車友會,報名參加各種業余車手的比賽,也會隨著車隊去征服曾經不敢想象的新藏線、312國道,身高和力量竟然變成我的優勢。成為車隊隊長那一年,我20歲,如果不是兩年前的那一個決定,我不會亢奮于找到內心仰仗的光芒,也不會因為另一種姿態被大家牢牢記住。
第一次拿下自行車公開賽的亞軍,站在頒獎臺上接過獎牌和獎金時,在周圍歡呼的喧囂中,我突然熱淚盈眶,夢想的重量沉甸甸的,但幸好被我穩穩地接住了。
那之后,我不斷地參加各種自行車比賽,比賽獎金不菲,足夠我在上海擁有不錯的生活。一些車隊找我去當訓練師,我辭去自行車店導購的工作,專心在這條路上沖刺,我經常在車隊里年輕隊員的臉上看到當年的自己,帶著天真的莽撞,熱血沸騰地騎向終點。
記得有一年高考,我騎車去學校門口,遠遠目送參加考試的同學。我隱匿在人潮里,看到拉起的橫幅上寫著高考點的字樣,他們拿著準考證奔赴考場,臉上泛著興奮又緊張的光芒。此時,我又看到了當年的班主任,她臉上的威嚴消失殆盡,跟每一個經過身邊即將進入考場的學生擁抱。我想,或許她當年也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希望我不要一直掉隊吧,就像我也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了擅長的事,不會再因為半途退學,不會再因為與上大學的機會擦肩而過而自卑和憂郁,而是為另一種開闊的風景付出努力,沒有什么比經營自己的夢想更幸福。
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選擇即是風險,可只有鼓起很多很多勇氣,不顧一切地奔跑下去,否則永遠不會知曉,黑暗之后光明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