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你仰望過天上的白云

■爾 曦

我為你仰望過天上的白云

■爾 曦

我以為以后的我需要用盡所有的力氣才可以把林語貝想起來，只是后來發現其實不是這樣的，我只要抬頭看天空，她就出現了，出現得那么輕而易舉，仿佛一直都在，從來沒有離開我。沒有人可以在時過境遷之后說自己從來沒有后悔過，大多說沒有后悔過的人，都是擅長催眠自己的人，這是林語貝告訴我的，我后來也成了那樣的人。在每每想起過去的時候，就算拼了命似的想要欺騙自己，我也從來不曾后悔，只是說到底騙人的東西始終無法長久，每天夜里所做的夢都在告訴我，我悔到腸子都青了，卻只能讓自己痛苦地咽下苦水，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后悔藥，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當初的選擇付出代價。我有時候想，多大的代價我都愿意付，只是可不可以讓林語貝回來，回到我的人生里。可是沒有人可以確定地告訴我可以，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廂情愿。有些事情、有些人一旦回不去了，再想、再奢望都是徒勞，只是我連對林語貝說一句“我們再也回不去”的機會都沒有，仿佛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所謂的過去。

我討厭林語貝的原因之一是她講話過于一針見血，讓人一刀斃命，簡直就是殺人于無形，用林語貝自己的話說就是：“我善于助人為樂，把所有沉迷在自己幻想里無法自拔的孩子全都拯救出來，用一個詞來概括就是‘當頭棒喝’。”

我討厭林語貝的原因之二是她的一針見血往往都是對的，讓人一刀斃命的同時，也讓人死得明明白白，在那無形之中，其實是帶有屬于她自己的“殺人形態”的。所以說這么多年，我用盡一切辦法都沒有把她滅掉，就因為知己不知彼，一戰都沒有打勝過。用林語貝的話說：“有些人可憐不是可憐在自己屢戰屢敗，而是從一開始就沒有看清楚自己的本質是什么，所謂硬拿雞蛋碰石頭的人，不是缺乏冒險的勇氣，而是沒有一個冒險的聰明頭腦。”顯然，在林語貝看來，她是石頭，我是雞蛋。

“雞蛋就雞蛋吧，”我時常安慰自己，“反正我的家鄉有養雞場，要多少雞蛋有多少雞蛋，碰碎多少個也不怕。”可是后來，林語貝告訴我：“人家母雞可以一天下一個蛋，你媽卻沒辦法一天生一個你。”我又敗下陣來，心里想著：“等著吧，我總會有把你這顆又硬又臭的石頭扔回茅坑的那一天。”只是后來事實證明，林語貝還是那顆高傲的百戰不殆的石頭，而我在她面前，連當一個雞蛋的資格都沒有。

我媽經常跟我說：“女孩就要像林語貝那樣勤奮、干凈利落、做事風風火火，不用家人操心。”我平時沒什么愛好，最大的愛好可能就是每天吃著我媽做的早餐，然后聽她在我耳邊念叨林語貝的各種好，離開了家之后又要遭受林語貝的各種摧殘，可是后來我發現這樣的日子過起來特別地舒坦。當時也沒有升學的壓力，每天這樣無所事事地像跟屁蟲一樣，跟在林語貝身后的日子格外舒心，雖然偶爾會被她的一針見血扎得滿腦都是針孔，聽起來甚是可怕，可是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所以說人真的不能習慣太多東西，不然到后來想要去習慣另外一些習慣的時候，就會特別無所適從。我后來把那段日子稱為“青春的赦免期”，因為很久以后我才發現，在這段日子過后，才是青春給我的真正的煉獄，而那個時候，林語貝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我時常想，像林語貝這樣我行我素的個性和一針見血的嘴巴，能活到現在也是不容易，我當然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我要是把這想法跟她一說，指不定又要遭殃了。林語貝時常說我是喜歡逞“嘴能”，但又怕“肉疼”的人。我后來想想，也覺得她實在是對我了解得徹底，難怪每一次和她交鋒我都會敗下陣來。林語貝時常說我笨，我每次反駁都是同一句話：“我只是沒有那么聰明，不是笨。”對于這樣的回答，如果不表現出一副鄙夷的樣子就不是林語貝了，如果不對她鄙夷的表情進行深度地屏蔽也就不是我了。

時常聽別人說初戀都是美好而又悲壯的，可是我的初戀只有悲壯，卻不曾美好過。我的王子終究是越過了不起眼的我，找到了他的灰姑娘。這句話是林語貝幫我總結的，她那天神情凝重地對我說：“你連當灰姑娘的資格都沒有，還是回去好好讀書，當一個學霸，在成績上一鳴驚人吧。”當時的我一定是哭喪著一張臉，低著頭被林語貝數落，很多次想起都是這樣的畫面，林語貝高高在上，而我低著頭唯唯諾諾。可是這樣的畫面，這樣的林語貝，并不讓我討厭。

后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媽媽總是問我林語貝怎么不來我們家了，有一次我被問煩了還沖她發火：“如果你想要她當你的女兒，你就去找她好了。”

我從來沒有跟媽媽說我跟林語貝怎么了，自尊讓我說不出林語貝從來就只是把我當傻子耍罷了。林語貝是什么人？我一直以為她只是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可是后來我發現她不是，她不會說謊，所以她說的話都是真的，她跟別人說我的所有壞話都是真的，一字一句，足以把我曾經以為的我們之間的深厚友情摧毀。所以，在全班女同學選擇以惡劣的方式排擠林語貝的時候，我加入了她們，我假裝看不到林語貝臉上的詫異以及不可置信，我選擇忘記了我們曾經發生過的所有。

林語貝說：“如果沒有我，你會一直這么傻下去，有一天被賣了還幫著數錢。”

林語貝說：“你以后的作文自己寫，我不想幫你寫了。”

林語貝說：“她就是一個傻子，誰樂意跟她玩誰去，反正不是我。”

后來想起林語貝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覺得很有畫面感，只是畫面里的我或是林語貝，都再也不會在那個“吵架很快，和好很快”的年紀里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去甜品屋吃沙冰，無憂無慮，大聲笑、放聲哭了。

初中畢業后，我上了初中直屬的高中，毫無升學壓力，而林語貝因為沒有本地戶口，回她老家中考去了，此后我再沒見過她。我們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她不得不離開的話，我一定努力學習，考上跟她一樣的大學。林語貝說因為我智商不夠，她可以遷就我，考一所我的智商能及的大學，她會在那里等我。后來我拼了命想要考上我們約定的那所大學，可是最終也以幾分之差選擇了本市的一所大學。我不知道林語貝考上了沒有，她是否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她是不是上了那所大學，然后一直在找我，還是她像初中畢業前的那段時間一樣，看到我的時候已經選擇了因為我的“背叛”而對我視而不見，也或許在我跟全班女生肆無忌憚地刁難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把我們之間的約定扔到外太空了，她一輩子也不想記得我，更不會想起我了。

這些年來，我們班組織了無數個同學會，每個同學會我都去了，可是每一次都沒有林語貝，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有些人在我們以為說了再見還能再見的空隙里再也見不到了，世界那么大，我們不可能有幸在世界一隅遇到了，我甚至連“再見”“保重”都來不及說，以后我連一句“好久不見”都找不到人可以說了。

林語貝曾說過，她想當天上的白云，隨風浮動，晴天的時候是白云，雨天的時候幻化成雨，灑向大地。那個時候我說：“那我當風好了，還可以吹吹你。”林語貝說：“算了吧，你是路癡，還想當風，你別把我吹到外太空去。”

這就是林語貝，時常嫌棄我，把我嫌棄到塵埃里去了。

這就是林語貝，把我嫌棄到塵埃里去了，卻從來沒說她離開我，一次也沒有。

如果再讓我遇見你，我想說的是“好久不見”，我想說的是“對不起”。

我們回不去了，那么慶幸，我們也曾有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