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義鋒
舊時歡喜舊時衣
■季義鋒

最近母親去逛商店,挑中了一黑一白兩件T恤,晚上拍照給我看,母親許久沒有給我買衣服了,那兩件衣服像是從我高中時代的衣柜里掏出來的,不是不好看,而是無論如何也不適合現在的我。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的衣柜里出現了越來越多的襯衫,我的第一件襯衫就是母親買的。在我準備藝考的那一年,臨出發去北京考試前,母親帶著我在家鄉各個商場里尋找考試穿的服裝,幾乎一眼就看中了櫥窗里的那件襯衫。
我總覺得襯衫是最能預示成長的,我還記得第一次穿上那件襯衫的模樣,領子筆挺地立著,襯衫的下擺整整齊齊地塞進皮帶里,仿佛在那一刻,我已經從一個穿T恤的少年,成長為一個可以穿著襯衫獨當一面的男人。
后來,那件襯衫陪著我征戰全國各地的考場,直到后來我進了大學,那件襯衫還妥帖地放在我的衣柜里,即使后來我已經很少穿了,但是有時候,我仍然會想起我第一次穿上它的場景,母親就站在我的身邊,安靜地帶著點驕傲地笑著。
那是我的第一件襯衫,也是母親送給我的成長禮物。
后來我有了許多襯衫,大學時錄制電視節目的時候置辦的服裝,大學畢業進入省級電視臺入職之前買下的襯衫,它們有的是我一時興起買下的,有的來自主辦方或者節目組的友情贊助。我的衣柜里襯衫越來越多,但是這其中很少有母親拿主意買下的了。畢業兩年以后,我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和母親一起好好地逛過商場了。
母親仍然喜歡為我置辦衣服,一如從前那樣。如今母親在北方,而我在千里之外的南方,偶爾收到包裹,里面裝著綠得像草地一樣的T恤,這些都是母親為我搞的一些驚喜,我卻很少有機會穿上。
母親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收看我的電視節目,然后用手機笨拙地在電視機前一張張拍照,偶爾也會評價我的衣服,母親有時候會問我為什么不穿她買的衣服,遇到這種情況,我只能笑笑,我無法告訴她,她買的那些衣服在我的工作當中都穿不上,我已經不是那個在任何時候都能穿上簡單T恤的男孩了。
后來,我為了讓母親高興,就把這些衣服都放好,在與她視頻的時候穿上,那個時候往往是晚上,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把用發蠟禁錮得像雕塑一樣的頭發清洗干凈,梳上齊劉海兒,穿上媽媽買的T恤,然后像個孩子似的對著屏幕先親母親一下。母親這個時候總是笑得特別開心,我沒有去外地的時候,最喜歡這樣跟母親撒嬌,高興的時候抱著母親親上一口,難過的時候等著母親親我一下。
但現在不同了,跟母親聊天的內容是要精心挑選過的,工作要撿順利的說,遇到困難,一定要省略地講。比如說,我一旦跟母親聊天,講的一定是在錄制節目的時候遇到了哪位明星,然后再精心準備一個和那個明星有關的八卦。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講了太多的笑話,母親額角的皺紋變得越來越深,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母親的頭上竟然有了那樣多的白頭發。而記憶中那個強大的像是守護神一樣的母親,仿佛突然變得柔弱了,她變得會撒嬌,會蠻不講理地責怪,會絮絮叨叨地重復一件事,會因為一些新生事物膽怯得不得了,會對我越來越依賴。
我好像終于知道了長大是怎么一回事,當我對襯衫正裝習以為常的時候,我穿著尋常T恤的記憶在母親的腦海中開始越來越模糊,當我像一個小樹苗拼命吸收養分,想要長成大樹的時候,歲月帶給母親的滄桑也逐漸爬上她的額頭、鬢角,當我在成人世界里為未來奮戰的時候,時光把母親變成了一個孩子。
我已經打定主意,要請假回家去看看母親,我已經為她準備好了我買的衣服,那是我第一次逛中老年女裝的商店,當我讓店員為我試穿的時候,我仿佛已經看到了母親穿上它的樣子,我就站在鏡子前面笑。
親愛的母親,歲月給我們許多饋贈、許多禮物,而這其中最為珍貴的,是我的襯衫和你的白發,從此以后,這些寬松舒適的T恤都給你穿,而那些材質硬挺的正裝都放進我的衣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