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有順
李進祥的小說,有一種濃郁的抒情氛圍。不論是清水河畔的風景、人、事,還是嗚嗚嗡嗡的口弦子聲,都打上了一抹抒情的底色。作家善于營造一種氛圍,看似苦澀的悲劇生活,似乎在悠長的抒情中被慢慢沖淡了。
口弦子奶奶被迫與心上人分離,遠嫁河灣村,后私奔不成又痛失愛子——這是多么沉重的悲劇啊。而經由作家講述出來的這個故事,伴隨著那一聲聲幽咽的口弦子,如一團氤氳的水汽,只盤旋了一小會兒就散去了。從這個意義上說,《口弦子奶奶》其實是一個不太純粹的悲劇故事,正如小說最后所寫:“口弦子奶奶死后,關于她的故事漸漸與一些古老的傳說混為一談。小輩的人甚至懷疑有這樣一個人在河灣村存在過。但口弦子聲卻不絕如縷地在村夜里飄起,這是實實在在的。”作家不愿意把苦難血淋淋地呈現出來,甚至不愿用獵奇的筆調來描寫悲劇的種種細節,如小說里對口弦子奶奶和貨郎子之間的愛情故事以及私奔的細節,沒有濃墨渲染,而只是一筆帶過。這樣的處理,使得小說隱隱透出溫和的調子。
李進祥善于塑造女性形象,他筆下的女性都是如口弦子奶奶這樣溫婉如水、堅韌隱忍的群像。作家的視線集中在身處卑微的女性的酸甜苦辣與生死榮枯之上。在西北這片貧瘠的土地,女性面對愛情時苦痛抉擇的心態,面對悲劇命運的頑強應對,都是作家所關注的。作家自己說過,他想表現底層和弱者的生存狀態,而女性恰恰是最好的代表。她們沉默、隱忍,面對無常的命運時選擇默默承受。口弦子奶奶剛嫁過來時,夜夜彈口弦子,而這聲音也使得村子里其他的女人們想起了很多“說不出口的難腸事兒”;私奔不成又被丈夫抓回家里,口弦子奶奶也只是幽幽地坐在家里獨自嘆息;生下了不足月的癡傻兒子,在兒子牛娃子溺水之后,口弦子奶奶悲極而亡……作家把女人比作村前的那一條苦澀的咸水河,在時間的流逝下不急不緩地流淌著、忍受著。
人生已經足夠苦痛,但似乎還有一股力量支撐著她們默默地生活著、前行著。李進祥想寫出這種潛藏的力量,以慰藉世間那些不安的靈魂。
通過講述一個女性的悲劇故事,作家對自己生活著的故鄉投去了深切的關懷和悲憫。破敗的生存背后站立著一種不屈的精神,這既是人的意志的悲歌,也是一種宗教情懷。這是李進祥小說的獨特之處。作為一個回族作家,他的寫作注入了民族精神的力量,且一直試圖通過這一點穿透苦難,以深度思索和審視底層人物的命運。
在今天這個日益輕淺、浮華的時代,這種有重量的寫作,其實并不多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