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 暉
古人的夏服:醒骨紗與芙蓉布
文/孟 暉
大約從南北朝時期形成了一個風俗,端午節這一天固定成為全社會集體換穿夏季服裝的日子。因此,一直到宋代,端午節的重要內容之一都是試穿夏衣,這一天,宮中要向皇帝進獻夏季御服,皇帝也要賞賜群臣用特定面料制作的輕涼服飾,民間則是全體都在這一天收起春裝,改穿適合新季節的、輕薄料子裁制的衣裙。
夏服所用的面料一定要透氣、透汗,所以以蠶絲織成的紗和羅為上選。不過,在唐宋時代,利用紗、羅裁成的夏季服裝有個專稱“生衣”,與之相對的則是其他三季所穿的“熟衣”。生衣與熟衣的區分在于加工程序不同,熟衣采用綾、綺等厚實織物,要刷上粉漿,再用石杵反復搗打,稱為“搗練”。經過這種處理,織物更會變得經緯緊密、厚而不透風、質地結實、不易脫絲,做成衣服也就更為保暖,并更耐磨耗。相反,生衣免去了搗練的環節,經緯較為稀疏,形成透氣的孔眼,因此散熱的性能良好。白居易就有《寄生衣與微之,因題封上》一詩,形容他送給元稹的生衣是“淺色縠衫輕似霧,紡花紗袴薄于云”,長衫與褲子都是采用絲織的輕紗,如霧如云。注意,如此精美的紗衣并非女子的專利,男性也一樣可以享受,白居易所寄的生衣就是專門為好友元稹定制,點明請“好基友”穿著的哦!
《天工開物》中專辟《夏服》一節,介紹苧麻、葛、苘麻、芭蕉所成的紗、布,可見植物纖維對于夏季面料來說意義重大。其大致工藝是把植物的莖皮加以剝析,分出一條條細細的長絲,再捻成線,作為經緯加以紡織。

麻、葛、芭蕉織紗的歷史都很長。據《清異錄》記載,在五代時,江西臨川、上饒的巧匠還創制出把芭蕉莖絲與蠶絲捻在一起形成長絲的方法,然后用這種合成的長絲織就輕紗,“夏月衣之,輕涼適體”,于是得到一個清新的名稱“醒骨紗”。當時的時髦人士用這種蕉紗做成樣式典雅的長衣,稱為“太清氅”,相應的,短衫則叫“小太清”。
《廣東新語》在葛、麻之外,還提到用竹皮、木芙蓉莖皮析絲捻線織成的細布,稱為竹布、芙蓉布,同樣適于做夏服。另外,蘇州一帶出產一種“黃草心布”,是將一種“黃草”的梗芯析絲捻線,織成品幾乎如絲羅一般潔白精細。自宋至清,黃草布在江南一直持續生產,始終是備受青睞的夏季專用面料,不僅裁作衣裝,還可縫制蚊帳、充當糊窗的窗紗,甚至被用作燈籠上的罩紗。這些記錄今天聽來顯得頗為奇異,其實正反映出,古人在開發植物纖維一事上經驗豐富,非常善于調動自然資源,提升生活的品質。
無論紗、羅,還是葛紗、蕉布,因為質地輕薄,所以都是半透明的狀態。人們在家閑居時,會直接穿著以如此料子制作的服裝,像《金瓶梅》中就寫道,盛夏之日,李瓶兒上穿白銀條紗衫,外罩大紅蕉布坎肩,下穿大紅紗褲,其外圍一條帶有金線繡花的紗裙。結果,日影一照,不僅紅紗褲映現在裙色中,更能透過裙、褲的兩重紗色清晰看到她的一雙玉腿的輪廓以及雪白的肌膚。
一旦處身鄭重場合,當然不能穿著如此透漏,因此,在往昔,即使炎夏,無論男女,逢到辦正事時,都要在華麗的紗衣下襯穿一套密實衣料做成的袍服,以此避免暴露身體。這種風俗固然難免令穿衣人汗流浹背,不利于祛暑,但視覺效果卻華麗典雅。據說,崇禎皇帝的寵妃田貴妃曾命人用各種彩色絹羅剪成花葉,縫到紗衣的面上,形成精美的花鳥紋樣,然后在紗衣下襯以色彩既具對比又不失和諧的長衫,里外虛實相生,讓層次感更為突出。
其實,田妃的做法并非多么出奇,在往昔生活中,不僅女性,上層社會的男子一樣善于玩轉里外兩層服色互相映彩的游戲。一個著名的例子就是,萬歷時,宮中大太監們不守禮法,夏天逢到先帝的忌日時,外罩顏色沉素的青色或油綠色紗袍,卻在內里再襯穿一道玉色素紗袍,讓淺藍的紗色在青綠紗下泛映出來,按照當時的觀念,實為大不敬之舉。
總之,古代的中國男人悶騷得很,夏季穿官服或者禮服,都是一層襯服之外再套穿輕紗袍服,紗影翩翩,映在內襯的衣色上,讓各種或織或繡的華麗花紋更加鮮明絢麗。他們就是這個樣子去宮中上朝,去參加士大夫的聚會,塑造著傳統社會獨有的奢侈與典雅。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