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芮凡
下大雪了,今年的雪下得好早,今年的冬天來得也好早,往年的這時候地上還干干的,可是現在風雪交加,放眼望去,早已是白茫茫一片。氣候就是這樣交替循環,今年雪下得早,冷的日子來得早,大概明年春天就是個暖冬吧。大雪紛飛,我的思緒不禁回到了童年。
小時候,我家住在離伊寧市很近的一個叫做“工礦廠”的地方,當時它是兵團四師下屬的一個企業單位,由煤礦、陶瓷廠、玻璃廠、學校、機關等單位組成。20世紀70到90年代,工礦廠處于經濟最繁榮的時期,企業效益好,學校學生多,逢年過節文化生活豐富,人口也達到當時的頂峰,有幾千人,位置又臨近伊寧市,所以消息也不閉塞。最大的好處是當時工礦廠的職工在企業、學校和機關等單位上班,不用下地務農,又都落的是伊寧市的城鎮戶口,所以當時工礦廠的人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自豪感。隨著改革開放,時代變遷,工礦廠今非昔比,早已破產重組,這個名稱也已遠去,卻在工礦廠后人的心目中一直存在,尤其是祖父、父輩。當一起工作退休的同事見面時,人們會忍不住問“你以前在煤礦嗎?”之類的問題。“你就是某某家的老二嘛”“我也是工礦廠的,我是七五年從七十一團調過來的啊”……“工礦廠”已經是一個地域人們的代名詞,也是故鄉人之間情感的紐帶和橋梁。
工礦廠三面環山,一條并不直挺的柏油馬路是連接工礦廠與外界的唯一道路,所有的政治、經濟、文化事務的內外溝通協調都通過這條柏油馬路來完成。工礦廠位于一個干涸的山溝溝中,據說在遠古的時候,這里是一片海洋,因為地殼運動,海洋變成陸地,陸地又變成海洋,不斷循環,才形成了現在的地貌。這種說法有可能是真的,兒時我曾在屋后的山上撿到過一塊印有水草、貝殼紋路的石頭,或許可以證明這種說法。
工礦廠的山都是不太長草的石頭山,但還是會有放羊的人和羊群。其中,東面山和西面山早已成為墓地,埋葬了很多已故的家鄉人;西面山地表下埋藏了大量煤炭,所以,這里是煤礦,也是當時工礦廠最大的企業單位,養活的工人最多,給工礦廠帶來的經濟效益也最大。由于長達四五十年的開采,現在西面山已經空了,煤礦也就停產了。順著柏油馬路一直往北,往里走,就是“大青山”,因為夏天山上草木茂盛而得名。每到冬天,大雪紛飛的日子,山上早已白雪皚皚,沒有了吃草的羊,但據說山上有狼,所以人們冬天沒事都不會去爬山。
雪下一夜后,清早,勤勞的人們會很早起床,在平房屋內架起暖暖的爐火,然后把房前屋后、院內、屋頂的積雪都打掃得干干凈凈。只留那條被積雪覆蓋的柏油馬路,由行人、車輛踩壓成一條雪馬路。走在雪馬路上,棉皮鞋“嘎吱嘎吱”地作響,這也成為人們的一種生活樂趣,人們有種踏實走在地球上的感覺。
工礦廠有個露天菜市場,那里是早上最熱鬧的場所,也是除學校外,人員最密集的場所。一早,賣菜的、賣肉的小商販早已從火箭公社來到菜市場,擺攤搭棚。火箭公社就是順著馬路往北走,臨近工礦廠的一個公社,這個名字很有時代的印記。買菜的、買肉的人們穿著厚厚的棉衣、棉鞋,帶著毛線手套,拿著框子、布袋或布包之類“嘎吱嘎吱”地在雪馬路上走,徑直去菜市場,為全家買來幾天要吃的菜和肉。要是碰上快過年的日子,那就更熱鬧了。市場里賣菜的、賣肉的商販也多了,菜和肉的品種也多了,鹵豬頭肉、鰱魚、鯉魚、蘑菇,熟食生食,平時吃不到的大棚里種的蔬菜,也都擺上來賣了。帶孩子的婦女還會順便去商場旁邊的綜合商店,或在買菜回來的時候經過學校路口對面的OK商店,給饞嘴的孩子買點糖果吃。回到家里,人們開始忙碌地張羅采購的食物,該放地窖里凍上的,該腌上的,該油炸的,能現吃的,全部都分好類,預備著過一個“富裕”的春節。
大年三十,家家戶戶在屋內架起大大的爐火,圍坐在一起吃著熱乎乎的團圓飯,嘮著家常,看著央視春節晚會,度過一年中最后的一天。有的年輕人,則干脆守歲,打撲克,打麻將,熱鬧得一夜不合眼。大年初一,孩子們會興奮地早早起床,穿上媽媽準備的新衣服,吃上幾個餃子就迫不及待地催著大人帶他們出門,去爺爺奶奶家、姥姥姥爺家拜年,然后拿著自己的壓歲錢高興地左看右看,不知道該怎樣使用才好。孩子們認為這些壓歲錢是自己“掙”的,所以就特別珍惜,卻不知道該如何支配它們。更有稍大點的孩子,不等父母安排,就自己跑去七大姑、八大姨家拜年轉個遍,拿著得來的壓歲錢,回到家一張張地數,看看今年有沒有比去年的多,激動得不知道是把它們放在枕頭下面好,還是收在口袋里面好,反正就是不想交給大人。家里不時有拜年的客人來,父母也就顧不上孩子,孩子就可以更自由支配自己“掙”來的壓歲錢。到商店里買個爆米花棒棒、買塊泡泡糖或買包方便面,抑或到郵局買張港澳明星的不沾膠……孩子們的小腦袋里興奮地思索著自己該如何花這些錢。
新年伴隨著大雪,在家家戶戶的歡聲笑語中迎來了春節的最后一天。
元宵節,也是工礦廠一年中最熱鬧的一天,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煤礦、玻璃廠、陶瓷廠、學校、機關等單位各自組成一支幾十人的秧歌隊,那些年每年的春節,這幾支秧歌隊都是在正月初六、初七就開始排練,直到元宵節,才正式拉出來,在工礦廠唯一的柏油馬路上跳著,舞著。除此之外,人們還表演了舞獅子、劃旱船和耍社火等節目。表演者與馬路兩邊,前來圍觀的人們一起鬧元宵,好不熱鬧。此時,鞭炮聲、孩子追逐嬉鬧聲、扭秧歌的鑼鼓聲、觀眾的叫好聲,交織成一首喧鬧而和諧的樂曲,久久回蕩在工礦廠那狹長的山溝溝里。
那個年代,那個繁榮時期的工礦廠,人們正是以這種全民鬧元宵的形式辭舊迎新,表達對生活的熱愛。
冬天,冷的日子就要過去,春天,暖的日子就要到來。
(伊犁師范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