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圣經》上路（組詩）

夢也

感 謝

感謝早上起來還能看到晴空

感謝我還活著

并忘掉了傷口的疼痛

感謝嘩嘩地嚷著

于遠處轉彎的小河

感謝坍塌的寺院里

那尊露出笑臉的佛

感謝那條小道

拐來拐去地通往

一座秀美的公園

感謝那個孩子安然趴到媽媽的背上

太陽像他松開的氣球

躥向半空——

那一夜……

上半夜能聽到河水流過

橋洞的聲音

下半夜

能感覺到廟山腳下的陰影

一寸一寸往回收——

月亮升高了

搭在墻頭上的老毛氈因飽吸

露水而顯得厚重——

風吹著，不大

我突然莫明地

就流下了淚水

帶著《圣經》上路

這本書是送給她的

一本厚厚的《圣經》

會在一個安靜的日子里打開

伯里恒的馬槽

在冰雪中閃光

我在向她靠近

終點是一面湖

湖的周圍站著修士般的白楊

陽光下，湖面化開了一半

另一半結著冰

我懂得上帝的意思：有時作為整體的我

也會被分成兩半

不遠處，起重機在吊一輛被撞壞的

卡車……我們停在路邊瞧著鋼鐵

被撞碎的殘片

包里的《圣經》突然有了重量

有 時

有時，我的心會變得十分柔軟

像封凍的湖慢慢化開

汪洋成一片

那微妙的觸動會很輕

像露珠從樹梢墜落

輕輕擊打下面的花草

并且與不知名的花草一樣

因無限感動而不時輕晃……

正是早晨，野草發出香味

太陽升起在山頂之上

我的心因不斷滋長的愛意

而略感痛疼

什么時候……

什么時候，煙雨將再一次

輕籠著萬佛山

萬佛山是否是佛不重要

而今生永遠勝過

來世

什么時候，侗寨的小狗將再次對你輕吠

你靜靜地打量著那被白云

擦得很亮的鏡子般的水田

什么時候我們才能重逢

像池塘，和

倒映在池塘里的云朵

那時我或將不在人世

但萬佛山還在

那個侗寨還在

你那一天的笑聲也肯定還在

距離心最近的地方

在距離心最近的地方

有一小塊濕地

那兒永遠是三月

并時常落下小雨

青青的草地上

曾降臨過天使

每日黎明

我喜歡凌晨時分那吹進窗戶的

薄薄的風，還有那

滲進窗玻璃的

薄薄的晨曦

森林在遠處黑著

有一塊石頭從山頂上滾下來

落入水潭

但是黎明是安靜的

暫時是安靜的

聽起來——仿佛遠方真有一個海

在平靜地穿越它自己

秋天的北方

干干凈凈的北方……偶然會有凸起

那里，在最高處

會有一株假想的樹直對著藍天

藍天碧藍，從來沒有這樣藍過

上面即使什么也沒有

也會有假想的鷹滲出云端

啼叫——

朋友啊！你們要知道

在這樣的藍天下我存在過！

有時卻極感卑微！

大豆開花

你？如此遙遠

我愛著你

中間是大豆

搖著鈴鐺

春天開花

冬天隱藏

在厚厚的地表下

傻傻的

我愛的樣子像大豆

因飽滿而赤露

我有嘴巴

但從不說話

它僅用于開花

結出繁茂的果實

為你！

僅為你，所有的大豆開花

開出一地的紫色

僅為你，這空間太小

而大豆呼喊著開花

洶涌成海洋

五十歲

五十歲

像是一把生銹的鐵錘

重心老是向下

風從熟悉的小道拐入

一座荒蕪的寺院

沒入黃昏的山野偶然

露出金色的峰頂

敞開的門

開始慢慢地關上

被凌晨的風

打掃得干干凈凈的河道上

飛著一只鷹

——五十歲了

我準備著，如何像

成熟的豌豆那樣

從裂開的豆莢里

悄悄脫落

安 晚

仿佛是一盞燈？

你就是燈！

照著衰老的母親

照著她身體里那條隱秘的

傾斜的時間坡度

像突然升起又靜止的旋風

中間是一個漏斗狀的虛空

它或許并不存在

然而它——

絕對安靜

像一個被祈禱的花園

我被安放在漏斗中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