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一條河

●徐國平（山東）

尋找一條河

●徐國平（山東）

過午時分，王水確實將車停在了離城市數百里外的一條河邊。這條河就緊貼在他老家北邊。他打開后備廂，先拎出一把輪椅和一口木箱，再將面如枯槁的父親抱下車，放在輪椅上。

王水這些年一直在城里忙著上市，極少回家。今年清明回家，才知父親病倒了。而且病入膏肓，癌癥晚期。王水悲傷萬分，要將父親送往京城大醫院，無論花費多少錢，都要治好父親的病。可是，父親執意不去，非要他陪著去尋找一條河，看最后一眼。

王水一時納悶。這條小河有啥找的，就在家門眼皮底下。

王水對這條河太熟悉不過了。他從小就顯示出對水的不尋常的親近。模糊的記憶里，剛滿四歲，他在河邊戲耍，不慎掉進了河里，他四肢拼命撲通了一會兒，竟然在水中自如地游動起來。當時，父親嚇壞了，將他拽上岸一頓好打，并連哄帶嚇地警告他不要再往河邊去了。但這并未阻止他對那條河的向往。每天放學，他就偷偷跑到河邊。河水清澈，游動的魚蝦盡在眼底。他一猛子扎下河，很快，就摸到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或一些小蝦。他嘴饞，總是迫不及待地將一條條鮮活的小蝦，吞到嘴里。游累了，上岸找一片柳樹蔭，頭枕一塊卵石，躺在松軟的草坪上。仰望著各種鳥兒，在河面和草叢中翔舞和雀躍。

后來，他籌資在河邊開了一家小型化工廠。日夜打拼，再也沒有閑空往河邊跑了。每天都泡在廠子里面，雖說那條河就在廠子邊上，他也懶得看一眼。

很快，他成了聲名顯赫的企業家，并把總公司建到了城里。而且，他的廠子還帶著全村的生活都好了起來。

不知何時，他回老家從車后視鏡里，開始隱隱感到有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接著，他又清清楚楚地聽到，那條河變了，他人也變了。父親也不止一次，憂心忡忡地跟他嘮叨那條河，說孩子在那條河里游泳，身上就生了奇怪的病。再也沒有孩子敢下河游泳了。更嚴重的是河兩岸的糧食和蔬菜也變壞了，許多人吃后都得了壞病。起初，他沒在意，只關注廠里的利潤。

上級幾次來查環保，他都用各種手段敷衍過去了。村民們幾次圍堵在廠門前，強烈要求停產，他只說了一句話，你們那家的花銷不是俺廠子出的錢？人們便無語了，紛紛散去。

直到父親得了絕癥。王水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父親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最重要的。因為，父親為了他終生未娶，既當爹又當娘將他拉扯大。誰的話可以不聽，但是，父親的話必須聽。他拋開一切，甚至關停手機，陪著父親來到了那條闊別已久的河邊。

舉目望去，他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那條河竟然會是這番景象。

河灘變黑，岸邊到處是漂浮的死魚和死蛤蜊。滿河的泡沫覆蓋著水面，陣風刮起，泡沫亂舞，惡臭無比，令人作嘔。

王水不由得捂了一下鼻子。

父親有些心痛，拼力揮著手，連指了好幾個地方，最后，才確定下來，說當年這兒有一棵大柳樹，

只是，王水找了半天，岸邊光禿禿的，沒找到一棵大柳樹。卻看到四根井口粗的管道，正嘩嘩地排泄著黑乎乎的污水。

父親又讓王水搬來那個木箱，用手拍了一下，口氣緩慢地說，當年，俺就在那棵柳樹下洗澡，天快擦黑了，瞧見上游飄來一個東西，游到跟前是一只木箱子，木箱里躺著一個嬰兒……

聽著父親的講述，王水如夢方醒。那個嬰兒原來就是他啊。怪不得，父親一直將那口木箱放在炕角。兒時，他曾幾次問過父親，別人都有娘，俺娘哪去了？父親總是搖頭不語。

這條河就是你娘！父親或許情緒激動，劇烈地咳嗽了一陣后，哆嗦著手，指著那條河，厲聲道：跪下！

王水雙膝一軟，像個罪人一樣跪倒在河岸。

很快，河邊那些令人生厭的污水停止排泄了。

河水漸漸變得清澈起來。

人們還發現河邊不起眼的地方，豎起一個墳堆。王水跪在跟前，痛哭失聲，爹，俺把娘找回來了，讓她好好陪伴您吧。

徐國平，山東省濰坊市人，現居臨沂市，已在《時代文學》，《山東文學》，《天津文學》，《啄木鳥》，《北方文學》，《奔流》，《短篇小說》，《椰城》，《飛天》，《百花園》，《天池》，《佛山文藝》，《當代小說》，《文學港》，《小說月刊》等近百家報刊發表小小說三百余篇。有數篇被《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讀者》，《意林》等選刊轉載，并入選多種年選和選本。獲各種小小說獎項數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