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孤獨還不夠深刻（節選）

李成恩

1

今晚長尾孔雀收緊了脖頸

她的羽毛涂過油，我哭過

為孔雀哭泣是我少女時立下的誓言

3

在黃昏給孤獨的爸爸打電話

我承認我是孤獨的女兒

8

陪伴我的是一幀媽媽的黑白照片

她穿著碎花棉衣，20歲的光景

生活剛剛開始，我們尚未到來

她正在迎接一個她將要舍棄的世界

10

媽媽不在了，我開始為全家人做飯

我把白菜洗凈，在汴河升起炊煙

我要讓媽媽在天上看見我的炊煙

是屬于她的炊煙

11

我人生最大的幸福是為家人蒸一鍋白面饅頭

月亮從窗戶照進來，我們圍坐在餐桌旁

弟弟吧唧吧唧啃饅頭喝菜湯的聲音

大過滿院的蟲鳴，死去的媽媽仿佛還在

15

兩邊的梧桐樹高大，像陌生的孝子

一條路又長又干凈，雨水剛剛沖刷

我三歲騎在大人頭上去定遠縣奔喪

我的爺爺躺在棺材里，一臉的胡子

24

埋在麥地里的翠鳥

我并不害怕她的頭冒出來

我害怕的是翠鳥在我頭頂不停旋轉

她的叫聲清亮，像我的心撲撲直跳

28

當洗衣機發出鼻音濃重的響聲時

我覺得生活才有意義

當家里安靜得出奇時

我聽到護念堂里的菩薩開口說話

38

春天來時，我下樓取烏鴉的郵件

郵差是一個戴假牙的人，他一邊

咳嗽，一邊告訴我春天來了——

烏鴉帶來吉祥與滿嘴金色的陽光

39

燈光是夜的強盜

林蔭、細密的樹葉與寂靜的道路

都被強行剝開，露出夜的秘密

40

女人把頭靠在灰色石頭墻上

她最不該穿一件火紅的大衣

生活已逼迫每一個人轉過臉

44

窗外的風景把室內襯托得更暗

窗簾敞開，我端坐如宋代山水

隱身于一只瓷碗上

48

天鵝在藍墨水一樣的河里游弋

鐵路橋從天鵝頭頂橫過

戴禮帽的先生在岸邊扮演幽靈

他的低泣讓鐵路顫抖

49

野花淹沒了馬的嘴唇

它吃花的樣子羞澀啊

像我的男人低頭示弱

51

草叢里的莎士比亞豎著兩只尖耳朵

他愛吃草，端坐荷葉上的莎士比亞

露出白色肚皮，小區南門的莎士比亞

我們只是點頭，好像開會時意見一致

58

鵝的脖子像蛇

鵝的眼神像陰郁的紳士

它們沉迷于自己的倒影

光陰一晃一個下午

60

飛機從窗外飛來

它急匆匆穿過我家臥室

在書房一本雜志封面噴下一團白云

此刻，它已安全降落在首都機場

72

兩座小島聳立于湖面

把我推出巨大的靜謐

小島上的樹長成風的形狀

像一排人集體梳頭

75

白色的云朵是一團團呼吸

懸掛在幽藍的天空，暮光里

我們一群人沿著土路向云朵靠近

反光的樹葉上有我們的心跳

79

暮色降臨樓下的小花園

白天的氣息被大地收走

我們在屋里吃瓜果蔬菜

你說：快聽！藤蔓沿著黑夜爬上了窗臺

88

巴爾扎克的手杖柄上寫著

“我在粉碎一切障礙”

而我未來的手杖將粉碎這些截句

90

人類境況的先知卡夫卡說：

“一切障礙都能摧毀我”

我的孤獨還不夠深刻

一切是什么？雖然障礙我已經遇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