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無論是滿足生活剛需的一般消費品,還是壟斷市場或技術的優勢產品,總歸不如依靠魅力、自然而然讓人欲罷不能的文化產品那樣,一邊被購買,一邊被崇拜。
兩年前到長沙,接待我的朋友說,要帶我去一家很好的餐館。到了地方,一看菜單,我不禁啞然失笑——那是一家廣式茶餐廳。
幽默之處在于,我從廣州來。
我一點不懷疑他待客的真情,帶一個遠道而來的廣東人去吃廣州料理,說明他對這種味道的認同。
我又想,認同的僅僅是味道嗎?
朋友是一名商人,對于商務宴請,有幾十年的經驗。他說,真正能“上臺面”的,還得是粵菜。
這意味著,粵菜往往很貴,但卻貴得讓人心甘情愿。
一種文化,如果能夠做到觀念形態被廣泛認同,物質形態足以承載觀念形態并向市場有效供給,一個文化產業就形成了。
粵菜只是一個引子,本文要談的話題要放寬一點:從可口可樂、星巴克到好萊塢大片、芭比娃娃,數十年來中國人一直處在一種西方生活方式的單向度輸入狀態下,而今天,在中國崛起、文化自信回歸背景下,我們怎樣向世界輸出生活方式?
下面,仍然以廣州為樣本。
一個“聯盟”的誕生
隨著中國的硬實力從邊緣位置逐漸回到舞臺中心,軟實力也日益獲得更多的重視。
最近有兩則新聞頗具象征意義。一則是一位美國小伙沉迷于“會上癮”的中國網絡玄幻小說,抑郁癥竟然痊愈了;另一則是外國網友評出“高鐵、網購、支付寶、共享單車”為中國“新四大發明”。
它們至少部分說明,隨著中國的硬實力從邊緣位置逐漸回到舞臺中心,軟實力也日益獲得更多的重視。
在廣州,誕生了網易,目前占據國內手游超過五分之一的市場;誕生了微信,幾乎統治了互聯網時代中國人的社交;誕生了UC瀏覽器,讓中國人通過自己的“窗口”看世界;更早以前,還誕生了珠江鋼琴,讓一種純西式的聲音有很大一部分發自東方的工藝。
在中國,這些都是久經考驗的文化品牌,在文化與科技相遇相融的背景下,其中相當一部分已經深深嵌入人們的日常生活,或者說,已經是生活的一部分。
一個城市有這樣的文化產品,才可以談生活方式的輸出,或者說,談起來才言之有物。
2017年5月9日,廣州成立了一個新的經濟組織——廣州文化上市公司產業聯盟,以上提到的那些文化品牌的所屬企業,都是這個聯盟首批23個成員企業之一。它們都是市值百億以上的大企業,23家企業總市值超過2400億元。一場更大的戲正在拉開帷幕。
產業生態
文化既可能是一種“祖宗過得很豐富”的證明材料,也可能是一種“我們當下過得很愜意”的生活方式。
為什么要成立產業聯盟?
終極目的,當然是為了賺錢。但一說到賺錢,往往就點中了一些城市所謂“文化產業”的死穴。人們往往急切地給一些文化資源扣上“產業”的帽子,但它們幾乎沒有經濟上的表現。
比如某種地域性的原生態歌舞,某種失去了市場的傳統工藝,或者某種與眾不同的民間風俗,常常被編入“文化產業”中去,而實際上,它們更多地被視為一種需要財政供養的累贅。
這首先涉及到我們怎么理解“文化”。它是一種“祖宗過得很豐富”的證明材料,還是一種能讓“我們當下過得更愜意”的新的生活方式?如果是前者,那它是歷史的,它沒有義務創造價值;如果是后者,就需要體現為某種形式的價值,否則根本無法生存。一些地方發展“文化產業”不成功,很大程度就是對此二者不加區分的結果。
在廣州的“文化上市公司產業聯盟”語境里,所指稱的文化無疑是后者,是生機蓬勃的、有時尚感的、有剛性需求的東西,正在改造或已經介入人的存在方式。而結盟形成的平臺,還可以更方便地進行產業投融資,推動創新創業,扶植新生力量,這便體現了“生態”的含義。
生態是需要耐心培養的,文化產業幾乎不可能迅速體現為經濟數字,因此最忌諱的便是急功近利的“GDP蛋糕心態”。
文化企業的成長,需要長期資金輸血,輸血主要有三種方式:“自帶干糧”、市場化融資和政策扶持。僅靠“自帶干糧”一直撐到日出東方的“土豪企業”非常稀有,市場化融資途徑又往往因為新生企業規模小、收益不穩定和缺乏有形資產等原因被堵塞,而政策扶持則常常需要考驗運氣。
“文化上市公司產業聯盟”所具有的政策引導和平臺內投融資功能,力圖幫助企業化解這些難題,實現文化產業內部的生態循環。這,就是眼光不一樣之處。
中國印象
越來越多城市以獨特的文化產業回應大時代,建構自身的維度與鏈條,共同構成外在的中國印象。
一個大國的崛起,是需要外界的好評、點贊的,尤其作為近代以來唯一一個崛起的文明古國,中國更需要形塑一種文明形象。
而這一切,都要仰賴當下的中國可以為世界提供怎樣的可供共享的文明成果,為全球生活帶來哪些美好的改變,而不可能是依靠文明古國的歷史輝煌所自帶的光環。這一點,其實和文化產業發展的成敗邏輯異曲同工。
如果排除政治偏見,當人們感受一個異國的形象時,一般先在腦海中直覺式地反映出某個或幾個城市的圖像,再以文化產品為引導進入感性把握,而價值觀與歷史、思想,則是最后的理性歸宿。正常情況下,外國人的意識反應會遵循這個順序:城市—文化產品—歷史與思想。
廣州的文化產業向海外輸出生活方式,客觀上推動了自身進入這種“國家印象元素庫”。珠江鋼琴,占全球鋼琴銷售量的四分之一強;UC瀏覽器,在印度這個亞洲大國占據手機瀏覽器市場份額第一;《喜羊羊與灰太狼》2009年登陸尼克兒童頻道,在亞洲13個國家和地區以英語播出,2010年則在迪士尼頻道向52個國家和地區播出。類似情形的反復出現,影響的不斷深化,就會構建起外國人對中國認知的廣州維度——如“小蠻腰——《喜羊羊與灰太狼》——儒家思想”這樣的意識鏈條。同理,北京、上海、深圳、杭州等城市,也一樣會以獨特的文化產業回應大時代,建構自身的維度與鏈條,共同構成外在的中國印象。
越來越多的中國城市已經認識到,新常態后的經濟,文化產業將是一個重要的新增長點。與培育難度高相對應的,是文化企業具有爆發性增長的潛力,一旦成功,回報率也十分驚人——比如,想想樂高的商業帝國吧。
真正的文化產業提供的強大的消費者力量,足以支撐起高附加值。而且,買方與賣方總是兩情相悅。
無論是依靠滿足生活剛需的一般消費品,還是依靠市場或技術壟斷地位的優勢產品,總歸不如依靠魅力、自然而然讓人欲罷不能的文化產品那樣賞心悅目,一邊被購買,一邊被崇拜。
正如人們會購買法國香水,盡管它很昂貴,卻仍然覺得物有所值,除了其產品品質之外,法國對外部塑造的浪漫國度形象恐怕是更重要的價值支點。
廣州所走的并不是一條新路,而是在一條正確的老路上實踐新的走法。
(摘自《南風窗》2017年第11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