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萱:中國航天第十二研究院副總師,研究員,國防科技情報與戰略研究資深專家,為國防科工局、軍方、以及國防軍工集團公司等提供了大量決策支持,研究咨詢成果被各級機關采用,在科研生產中得到應用,獲得10余項部級以上科技進步獎。

1943年,納粹德國用Hs-273空艦導彈擊沉了停泊在比斯開灣的英國“白鷺”巡洋艦;1944年,用V-1巡航導彈和V-2彈道導彈轟炸倫敦城。納粹德國以比火炮更遠、更準、更快、威力更大為作戰需求,催生了改變現代戰爭面貌的導彈登上歷史舞臺。從納粹德國將其推向戰場之日起,導彈經歷了70余年的發展歷程,形成了四代裝備。目前正在發展第五代裝備,并探索五代后技術。
導彈發展脈絡
導彈70年的歷史發展進程,在科技進步推動、戰略需求牽引、戰爭實踐催生下,不斷升級改進、更新換代,形成代際發展。“代”是形象地表征導彈技術性能與能力水平每一次質的飛躍,同時,每一代導彈投入作戰運用,不啻在對戰爭進程起了重大的推動作用,甚至引發戰爭形態重大變革。正如恩格斯指出,“一旦技術上的進步可以用于軍事目的并且已經用于軍事目的,它們便立刻幾乎強制地,而且往往是違反指揮官的意志而引起作戰方式上的改變甚至變革”。
第一、二代導彈發展及運用 第一代導彈研制始于二戰末期,于20世紀50年代交付使用,這是初創的一代。美國、蘇聯和英國作為二戰戰勝國,以從德國繳獲的導彈實物和資料為基礎研制出第一代導彈,解決了有無問題。第一代導彈遍采用液體火箭發動機,固定式、半固定發射,因此體積龐大、笨重、機動性差;且技術復雜、作戰準備時間長、使用不方便;尤其是采用簡易慣性制導與無線電指令制導,命中精度與命中概率低、抗干擾能力差。盡管在射程、命中精度和威力上均比火炮有了革命性飛躍,但存在“笨、大、粗”的問題,抗干擾性差,整體技戰水平低。
第二代導彈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研制與服役,這是導彈規模發展的一代。當時正值20世紀六七十年代計算機與電子技術快速發展的時機,導彈減少體積、降低重量、簡化結構,性能較第一代有了顯著提升。第二代導彈普遍采用固體發動機與渦噴、渦扇發動機,為攔截具備超低空超音速大機動飛行的第二代戰斗機,第二代導彈不再一味追求高速,增強了機動能力;普遍采用慣導與半主動雷達導引頭,提高了命中精度與命中概率;戰斗部類型增加,火力較第一代顯著增強;導彈武器系統結構簡化,作戰反應時間縮短。
第一、二代導彈產生于美蘇激烈爭霸的年代,戰爭基本形態是核威懾條件下常規局部戰爭與武裝沖突,導彈在近10次大型局部戰爭中主要作為輔助支援力量投入使用,在戰爭進程中發揮了較大作用。第一、二代導彈作戰運用基本特點如下:一是開始戰績顯著,但很快效果就迅速下降,尤其是隨著科技進步,如果一、二代導彈不做升級改進,在戰場上就會喪失生命力;二是戰爭以平臺中心戰為主,導彈是戰爭的配角;三是導彈作戰屬于獨立作戰樣式,尚未形成精確打擊體系。

第三代導彈發展及運用 第三代導彈在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中后期研制并陸續列裝,是性能顯著提升的一代。第三代導彈發展得益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高技術的蓬勃發展,最突出的技術進步是制導體制發生重大變革,實現精確化。紅外成像、毫米波雷達、激光、地形匹配,以及全球定位系統(GPS)等高技術開始應用于導彈制導系統,使能夠捕獲更多目標信息特征的復合制導出現,將導彈命中精度提高到數十米級至十米級,不僅為“外科手術式”打擊模式,也為采用常規手段進行反導提供了可能;采用垂直發射裝置,具備應對全方位攻擊、飽和攻擊和快速反應能力;普遍走模塊化、系列化發展道路,可選擇不同戰斗部,具有多類型多目標殺傷能力。

第三代導彈出現是典型的軍事需求與技術推動相結合的結果。1975年越南戰爭結束,美國國內有一種思潮,認為美國輸掉越南戰爭主要原因是軍事理論落后。以此為轉折點,70年代末、80年代初美軍認真研究并吸取了以色列干凈利落地打贏中東第五次戰爭的經驗,檢討并推動了常規軍事理論大發展。美軍除了鞏固二戰前創立的制空(海)權理論,出現了空地一體戰、精確作戰、聯合作戰等現代軍事作戰理論,也進一步牽引其導彈武器升級換代,隨著精確化的第三代導彈武器與更加先進的作戰平臺入役,美軍開啟了越戰后屢戰屢勝的記錄。
第三代導彈作戰運用始于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直至21世紀初。外科手術式打擊是第三代導彈作戰運用基本模式,美軍首先在1986年4月15夜空襲利比亞作戰行動中小試牛刀,對利比亞實施了速戰速決的高技術低強度外科手術式打擊。隨后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在1991年海灣戰爭、1999年科索沃戰爭、2001年阿富汗戰爭大量運用第三代導彈實施倚強凌弱的高技術高強度外科手術式打擊,取得了“一邊倒”的戰績。第三代導彈作戰運用基本特點如下:一是使防區外精確打擊成為戰爭初期奪取戰場主動權的普遍作戰樣式;二是導彈成為戰爭主要運用裝備之一,導彈地位作用凸顯,逐步成為戰爭中的主角;三是使空地一體戰、精確作戰、聯合作戰、非對稱、非接觸、非線性等美軍開創的新型作戰樣式成為高技術戰爭的基本形態。但是,第三代導彈只顯示了對固定目標的精確打擊能力,對移動目標與時間敏感目標精確打擊能力有限,且打擊精度還有較大的提升空間。
第四代導彈發展及運用 第四代導彈在20世紀90年代末至21世紀第一個10年研制并陸續服役,是信息化特征凸顯的一代。第四代導彈發展進入信息時代,網絡化發展是這一代最重要的技術特征。鑒于第三代導彈武器系統網絡化能力有限,無法實時打擊時間敏感目標,第四代導彈重點提高導彈與戰場信息系統鏈接能力。導彈除了采用衛星導航/慣性復合中制導與雙模/多模復合導引頭末制導,目標識別與抗干擾能力進一步增強,命中精度達到米級;采用各種戰術數據鏈,實現導彈和導彈、發射平臺、指揮中心之間的雙向通信,逐步具備協同作戰、體系作戰能力,以應對不斷增加的多域多元目標。endprint
第四代導彈作戰運用于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開始至今。其網絡化作戰能力,使之在美軍基于網絡化環境的“網絡中心戰”“基于效果作戰”“快速決定性作戰”等信息化作戰理論實踐中成為主戰力量。第四代導彈展現了如下基本特點:一是導彈與戰場信息系統融為一體,使之可與其他作戰平臺和武器系統形成體系,實施體系攻防;二是導彈運用呈現“察打一體”“發現即消滅”等準實時打擊模式,從發現到打擊的時間縮短到10分鐘以下;三是導彈采用自動目標識別與可編成軟件等技術,智能化水平提高,增強了自主攻擊多元目標能力。
導彈發展需求

戰略博弈對導彈武器發展需求 當前,伴隨一系列國際安全熱點問題,世界主要國家各自圍繞自身所面臨的安全威脅,又展開新一輪激烈的戰略角逐。
美國從阿富汗撤軍后,加速實施亞太再平衡戰略。2014年3月,美國國防部首次圍繞其主要針對亞太地區、重點應對大國挑戰制定的《四年防務審查》報告,這是美國在2020年前落實其“亞太再平衡”戰略的重要舉措。近年美國國防部與軍方實施的導彈發展項目,要求密切圍繞反介入/區域拒止作戰條件下發展遠程化、高速化與自主化能力。同年11月,美國國防部發布《國防創新倡議備忘錄》,正式提出第三次“抵消戰略”的基本框架,試圖通過發展新的軍事技術和作戰概念“改變未來戰局”,在與主要對手的新一輪軍事競爭中,維持美國非對稱軍事優勢。為了實施第三次“抵消戰略”,美國國防部制訂了《長期研究和發展計劃》,以發展顛覆性技術武器為核心,導彈的發展方向是高超音速和自主化。
俄羅斯面對美國和北約不斷擠壓其戰略空間,2014年與2015年分別發布了俄羅斯最新版《俄羅斯軍事學說》與《2020年前俄羅斯國家安全戰略》,重新謀劃俄羅斯國家安全戰略與軍事戰略。明確表示繼續將美國與北約作為對手,并發展核與非核軍事力量,對美國和北約實施強有力戰略遏制。因此,俄羅斯近年加速發展高超音速飛行器和采用其他創新技術的核彈頭,以及空天防御體系。
高端戰爭對導彈武器發展需求 正如美國《四年防務審查》報告在“21世紀再平衡”一節中表述,“未來沖突包括與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或技術先進的反介入/區域拒止能力的國家武裝力量的高端沖突”,“聯合部隊還必須做好與日益強大的對手作戰的準備”,揭示了美國正在為未來與“強大對手”可能的高端沖突進行準備。為了贏得未來“高端沖突”,美國軍方近年來推出一系列新的作戰概念,創新針對打贏“強大對手”的作戰樣式,如《聯合作戰進入概念》、“全球公域介入與機動聯合概念”、《21世紀海上力量合作戰略》,提出了“跨域作戰”“全域融合”“公域介入”等作戰概念。賦予了導彈跨域協同與遠程自主作戰的使命。
科技創新推動導彈武器跨越發展 當前世界科技創新風起云涌,主要國家發展軍事前沿技術與顛覆性技術成為一股潮流。科技進步仍然是推動導彈發展最根本的源動力。21世紀以來以信息技術為核心,軟件技術、微光電子技術、微系統技術等高新技術深化,并融合與集成發展,繼續推動導彈裝備技術向進一步適應網絡化戰場條件方向發展,如向協同化、一體化、體系化、小型化等趨勢發展;同時世界還在孕育著新一輪以生命科學、信息技術、納米技術、仿生工程和機器人等為主體技術的科技創新,帶動導彈裝備技術再次跨越發展,如向自主化和平臺化方向發展。
導彈發展趨勢
第四代導彈在21世紀第一個10年基本上全部服役,第五代導彈也在2010年前后開始發展。由于世界各國政治軍事目的不同、作戰使命不同、導彈武器發展基礎不同,而且這是一個科技創新勢頭迅猛的年代,因此各國導彈武器發展技術取向呈現多元化趨勢。有的沿著第四代信息化網絡化技術路線進行升級改進,更新換代;有的采取創新技術發展具有明確戰略意圖的全新導彈武器。這些新型導彈,有的屬于循序漸進發展的第五代,有的則是具有顛覆意義的五代后。但不論是哪一類型導彈武器,均可以梳理出其技術發展方向與特點。
適應未來信息化戰場,導彈向協同化、體系化、一體化趨勢發展 協同化是指導彈武器以導彈群或導彈族的方式,實現協同作戰的特性,也就是導彈武器裝備適應分布式作戰的要求。導彈通過與己方外部傳感器、作戰指揮平臺的協同,可以豐富目標信息的來源并提升裝備的探測遠界;通過與己方導彈的協同,可從不同方向不同層次攻擊目標,提高對目標打擊的成功概率。如美國海軍艦載“標準”-6艦空導彈系統通過“協同作戰能力”(CEC)數據鏈獲得預警機偵察數據,進行超視距攔截。
體系化是指導彈武器系統靈活嵌入體系的特性,以及基于導彈平臺構建打擊體系的特性,也就是依靠導彈的體系能力彌補作戰體系中預警、探測、指揮和控制能力的不足。導彈體系化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基于導彈平臺構建打擊體系;另一種是導彈嵌入體系,典型如歐美合作發展的新一代地空導彈武器系統“中程增程防空系統”(MEADS)。
一體化是指彈上設備一體化、發射裝置一體化、導彈與系統一體化等特性,也就是導彈適應于模塊化、系列化發展,適應于裝載不同的發射平臺、執行不同的作戰使命。導彈一體化可提高使用維護性。典型的彈上設備一體化型號如新一代“歐洲FlexiS模塊化多任務導彈”。該導彈是完全模塊化空射導彈,用戶能夠根據實際作戰需求靈活、有針對性地現場選取模塊、組裝導彈,實現特定的作戰目的。其核心技術之一是電源/通信總線技術,具有通用的無接觸接口,由彈載計算機監控,通過共用總線將數據和電能分配到各模塊,實現了子系統模塊和模塊接入總線方式的標準化,實現整彈一體化。
滿足作戰概念創新,導彈向跨域化、高速化、多用化方向發展 跨域化是指導彈具備跨越不同介質,如水下、低空稠密大氣層、高空稀薄大氣層等不同介質,具有良好飛行品質的特性,也就是導彈具有在不同域實施作戰的能力。未來戰場呈現出空天融合、大縱深、深尺度的趨勢,作戰空間空前擴大,不斷向深海、極地,以及臨空、太空域拓展,未來的導彈武器將不斷拓展飛行域和打擊域。如空空導彈應具有打擊空天飛行器、高超聲速飛行器等空天目標能力,飛航導彈要具備打擊網電目標能力。endprint
高速化指導彈武器速度達高超音速(馬赫數≥5)或超音速(馬赫數≥3)。高超音速導彈是當前美國與俄羅斯均高度重視發展的武器系統,美俄近年均頻繁開展飛行試驗。兩國高超音速導彈發展途徑不同,美國發展常規的高超音速導彈,包括戰略戰役戰術各種型號,俄羅斯將高超音速飛行器作為核導彈彈頭。美國陸軍正在加緊研制前沿部署助推滑翔高超音速導彈“先進高超音速武器”(AHW),該導彈是美軍在反介入/區域拒止條件下作戰的重要利器,擬部署于關島和印度洋的戈加西亞。美軍宣稱“先進高超音速武器”可以半小時打擊世界任何地方。
多用化是指導彈適應多類多域目標打擊、多目標有效毀傷、多樣化使命任務的特性,也就是“一彈多能”“一彈多用”的能力。導彈武器多用化可大大增加裝備的戰場適應性。在未來復雜戰場環境,導彈多用化可提升裝備的戰場應變性,能夠更好地應對各種突發情況,同時提升導彈智能水平。未來戰場環境將更加復雜,導彈更加傾向于多用途化發展應對多元目標威脅。美國“標準”-6艦空導彈具備攔截戰斗機、無人機、直升機,反巡航導彈和近程彈道導彈,以及打擊水面艦艇的能力,是現階段最典型的多用化導彈武器系統。

科技創新帶動,導彈向自主化、平臺化、小型化方向發展 自主化是指導彈武器不依賴于龐大、復雜的保障系統,實現導彈武器裝備的自主感知、自主發射、自主飛行、自主打擊、自主完成作戰使命的特性,也就是導彈具備智能化能力。自主化是導彈武器在彈上傳感器綜合技術和智能信息處理技術驅動下,通過彈上配置必要的傳感器和信息計算資源,實現自主感知、預測、規劃、決策,實現基于自身平臺的“小閉環”與戰場C4ISR系統的“大閉環”相結合。美軍近年正在發展自主化“遠程反艦導彈”(LRASM)。
平臺化是指導彈作為投送平臺、實現不同載荷有效投送的特性,也就是把導彈作為平臺運用的能力。如將導彈裝藥戰斗部改造成高功率微波戰斗部、情報監視偵察(ISR)戰斗部、通信傳輸戰斗部等。導彈平臺化發展典型型號有美國的高功率微波先進導彈,是以導彈為平臺,攜帶高功率微波戰斗部實現軟硬殺傷能力。高功率微波導彈可在目標上空待機盤旋,毀傷戰區關鍵節點與區域的敵方網絡與電子系統,達到癱瘓敵軍戰斗力的效果,高功率微波先進導彈也是典型“跨域作戰”顛覆性裝備。
小型化是指導彈裝備適應內埋化、無人化作戰平臺和高密度裝填的特性,也就是導彈的靈巧性能力。小型無人機集群作戰正日益成為未來一種重要的作戰模式,導彈小型化必將成為未來重要趨勢之一。同時從抗飽和攻擊來看,來襲武器的火力密度越來越高,對防御武器的抗飽和攻擊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無論是地基、空基還是海基平臺,其單套武器系統攜帶的導彈數量越發成為其抗飽和攻擊能力的重要指標,作戰飛機、艦艇等平臺,其內部存儲彈藥的空間極為有限,導彈小型化幾乎成為其提高火力密度的唯一手段。
結束語
當前世界導彈技術發展主要有以下途徑:一是沿著循序漸進道路發展適應信息化戰場條件的新一代裝備;二是著眼于戰略意圖發展與對手形成絕對優勢的新型導彈裝備,將強大對手消滅于措手不及之中;三是立足于運用創新科技繼續保持本國原有的導彈優勢震懾對手。半個多世紀以來,我國導彈武器裝備體系在與強敵的軍事博弈中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但是,我們應當清醒地認識到,我國正面臨強敵日益嚴峻的安全威脅,應堅持發展并完善以導彈為主戰力量的非對稱裝備力量體系。
(編輯/王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