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洲壩上話三游

韓玉洪

長江葛洲壩水利樞紐工程蓄水之前，人們可以沿宜昌城區江邊往上游走到三游洞。到了北門，就順著隔江相望的西壩、葛洲壩、黃草壩自然岸灘，彎彎拐拐地前行。過了黃草壩，就到了盛產李子的前坪。半山腰有個石灰廠，要繞石灰廠走山路過南津關到三游洞。

到三游洞游玩，就是想觀賞三峽風景。在南津關山上眺望黃草壩，猶如蒼龍臥江，壩頭褐色的老虎石威風凜凜迎接長江三峽兇猛的浪濤。天晴眼力好，還能看到黃草壩的長磧子、葛洲壩的團磧子和西壩的屯甲沱、豆芽兒灣、中國長航第二造船廠、峽江造紙廠。峽江所稱的壩，就是江島。所稱的磧，相當于戈壁灘，特別是深入壩上其境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時候，還真以為到了戈壁灘。

宜昌港13碼頭為長江上游零公里，三游洞前的下牢溪口，位于長江上游12公里處，對面南岸叫巷子口。三游洞上游緊接著有兩個地名，北岸的母豬嘴和南岸的米騾子。北岸懸崖峭壁荒無人煙，反而南岸還有幾處小村莊，依次往上是小平善壩、平善壩和石牌灣。輪船過了石牌灣，就不能橫沖直闖了，因為馬上就有一個叫水田角的絞灘站，輪船要拉扯才能上灘。從水田角開始一直到重慶港，沿途有三十幾個絞灘站，還有十幾處單行道，客輪優先，貨船排隊等候干著急。三游洞附近一段峽江，也叫作宜昌峽中的母豬峽。這個名字不怎么好聽，是纖夫橈工傳下來的，他們并不知道三游洞以后旅游要火，就依慣例按山形取名，已經沒有辦法改變了。

母豬嘴就在三游洞景區售票處附近，建有長江母豬嘴碼頭，投資不小。抗戰時，日軍占領了南津關，他們的小鋼炮兒朝母豬嘴轟來轟去。鬼子走到哪里都不忘“三光”政策，把方圓幾十里的山山嶺嶺燒得光溜溜，便于觀察襲擊或飛機轟炸。后來懶得打了，母豬嘴一帶成了情報交換站。鬼子故意放開北面一口，國軍也故意放開南方一面，鬼子派漢奸到三斗坪偵探，國軍派人到小溪塔查看，都在母豬嘴一帶說來說去的，交換一些無關緊要的情報應付各自的上級。還有人在那里走私，找鬼子換吃的東西，因為鬼子霸占的都是經濟發達的地區。

下牢溪口有一座石拱橋，四周長滿灌木長藤，圓拱壁內青苔潮濕滲水，整座橋古色古香牢不可破。過了石橋，到三游洞的小路分叉：一條從江邊不到一尺寬的大路直接爬山，從后山彎下進三游洞，很遠；一條向右沿下牢溪水邊亂石前去不遠，對準三游洞攀藤上爬，很危險。我們一般是做危險的事。石拱橋的上游橋頭，有農民居住的土墻房，還有供銷社小賣部。小賣部有誘人的肉包子，不要計劃，帶了點兒小錢的等包子蒸熟了買，沒有錢的聞香流口水。

一掛飛瀑轟隆炸響，從三游洞頂直落下牢溪，三游洞成了名符其實的水簾洞。從瀑布的后面穿過不遠，就可以找到攀巖的痕跡，我們抓著樹根長藤，一步一滑地上山。瀑布的飛沫像霧水一樣澆到身上，耳朵轟鳴，像走近正在啟動的飛機，鳥鳴蟲叫一概聽不清楚。潮濕陰森的地方，應該是蟒蛇的藏身之處。對，是它們的居家之地，我們是闖入者，打攪了原著居民的生存住所，萬一被傷害，活該！

抗戰期間，三游洞曾經是湖北省政府臨時駐地，還設過軍司令部。爬到三游洞前的橫道，抬頭就看見了抗日將領馮玉祥“是誰殺了我們的父母兄弟，不共戴天”的正楷雕刻。緊挨著馮玉祥的題字，是一個更大的從右往左寫的楷書雕刻“鬲凡”兩字，意思是從這里把仙境和凡塵隔開。隔字沒有“左包耳”偏旁，看了還不敢讀出聲，怕認錯。“鬲凡”下邊有一個長有許多鐘乳石的小洞，右邊刻有“三游洞”幾個大字。爬上小洞洞口的巖壁，濕漉漉的，很滑，我們有路不走，要從小洞爬進三游洞大廳，才過癮。爬出黑乎乎轉彎抹角鐘乳石戳屁股撞腦殼的小洞，就到了三游洞前廳和大廳的中間。從小洞小心翼翼地滑下去，是頂上稀里嘩啦淌水的中間過道，人落到地面不論跑多快，身上還是會被巖水淋透。

洞前的瀑布是一定要看的，因為瀑布落進下牢溪太響，容易被美妙激蕩的聲音所吸引。也許是才下了大雨的緣故，瀑布很寬，遮擋了視線，下牢溪的景色也被水汽淹沒。飛瀑的激流銀浪翻滾，似玉珠灑脫飛濺，彩光繽紛閃爍晃動，聲似春雷迸發，氣勢磅礴，豪邁壯觀。

唐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白居易和其弟白行簡及元稹三人同游此處洞景，由景生情，各賦詩一首，并由白居易作《三游洞序》書于洞中石壁，稱“前三游”。北宋嘉禧四年（公元1059年）蘇洵、蘇軾、蘇轍父子三人也慕名而游此洞，亦各作詩一首書于石壁，人稱“后三游”。

白居易在《三游洞序》中寫的一段話，似乎是指千年后的我們此行：“聞石間泉聲，因舍棹進，策步入缺岸。初見石，如疊如削，其怪者如引臂，如垂幢。次見泉，如瀉如灑，其奇者如懸練，如不絕線。遂相與維舟巖下，率仆夫芟蕪刈翳，梯危縋滑，休而復上者凡四五焉。仰睇俯察，絕無人跡，但水石相薄，磷磷鑿鑿，跳珠濺玉，驚動耳目。”

宋代愛國詩人陸游進川時在三游洞取水煎茶，氣香味甘，贊賞留詩刻于巖壁：“囊中日鑄傳天下，不是名泉不合嘗。”陸游詩的意思是，日鑄是天下名茶，不是名泉不會泡了喝。于是，便留下了“陸游泉”的傳說。

前廳吊著一口大鐘，比成人只高一點兒。鐘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記載制作這口大鐵鐘捐款人的名字。鐘跟前吊有一根粗木棒，用來撞鐘。我們把鐘撞得嗡嗡直響，像來到了一座寺廟。大鐘跟前有兩頭大黃牛，鼻繩拴在吊鐘的一頭木柱上，悠閑吃著地上一堆稻草。黃牛的脖子上都掛著一個小鈴鐺，隨著牛頭的晃動，鈴鐺叮當作響。

三游洞大廳光線很暗，巖頂泉水流了部分進來，我們試探著在冰冷的泉水里走了幾圈，感覺大廳有籃球場那么大。大廳周圍還有許多小洞，我們把每個小洞都走進去一截，又被嚇了出來，以此取樂。

葛洲壩水利樞紐工程建設時，把葛洲壩給挖走了，成為壩基，留下黃草壩和西壩。葛洲壩水利樞紐工程蓄水后，近壩區的絞灘站淹沒撤銷，三游洞靠近了長江，景區也成了游三峽的必去之處。我所在的單位宜昌港為了創收，和長航客船公司、三游洞景區共同開展了旅游業務。下水客船停靠葛洲壩上游黃柏河碼頭，游客上岸坐客車走葛洲壩澆筑二公司即澆二的近路，利用客船過船閘的時間游覽三游洞。游覽后，客車把旅客又拉到宜昌港上船，下行到武漢等地。后來又增加了中華鱘、彩陶廠兩個旅游參觀項目。宜昌港、長航客船公司、三游洞景區、中華鱘研究所和彩陶廠每年都可以獲得一筆可觀的收益。endprint

三峽工程建成蓄水后，絞灘站和單行道都沉入深庫。公路發達起來，水上旅客運輸業務下滑。宜昌港迫切需要擴大旅游業務，想與三游洞合建碼頭靠船，旅客順路就近游覽。我成為港口和三游洞景區的聯系人之一，將近一年時間，參加了合作項目的調研。

三游洞景區領導也很支持，說景區工作人員人多，需要拓展業務才行。我問這個景區有多少工作人員，景區領導說，有很多人，還要給好幾戶原住居民生活費。

港口提供了技術，景區投資在下牢溪口修建了碼頭和拴船的地牛，還牽了電線到溪邊，只等宜昌港調大型躉船來靠泊。宜昌港領導在調躉船之前，要來觀察一番，時間定在葛洲壩三江拉砂的時候，到底是內行！

中秋的一天，葛洲壩三江拉砂，我們來到三游洞的下牢溪口也就是西陵峽口觀察水情，感受到了萬馬奔騰的景象。

葛洲壩拉砂時，先是關小一些沖砂閘的閘口，江底產生劇烈的回流，下牢溪口和西陵峽口翻起股股黑砂浪。再把沖砂閘開大，裹有泥沙巨石的江水掀起滔天黑浪，似有千軍萬馬，波濤滾滾，沖出南津關，直撲葛洲壩，奔騰向大江。葛洲壩三江沖砂閘一緊一松反復進行，下牢溪附近及峽口的聳天黑浪一路雷霆萬鈞，摧枯拉朽，高屋建瓴，天河倒懸，讓人驚心動魄。三游洞景區不再是隱藏不露、幽深神秘的小家碧玉，此時露出了它奔騰咆哮、豪壯猛烈的男兒本色。靈動靜臥，變化無常，才是三游洞景區完整的雙面性格。

通過考察，有人覺得在此處設立躉船靠泊客輪旅游行不通。合作項目最終沒有談成。

如今，景區擴展，修筑了許多建筑物，有張飛擂鼓臺、箭樓、黃庭堅草亭和至喜亭等。這里特別值得介紹的是至喜亭，因為大文學家歐陽修作了《峽州至喜亭記》。在三游洞，前有白居易的《三游洞序》，后有歐陽修的《峽州至喜亭記》，大大提升了三游洞的文化品質。

“傾折回直，捍怒斗激。束之為湍，觸之為旋。順流之舟，頃刻數百里不及顧視。一失毫厘與巖石遇，則糜潰漂沒不見蹤跡。”這是歐陽修在《峽州至喜亭記》中對長江三峽航運的描述。

歐陽修父早亡，家貧，公元1030年中進士。宋仁宗景佑三年（公元1036年），范仲淹直言諫事遭貶，歐陽修鳴不平，貶為峽州夷陵縣令。古夷陵縣，今湖北宜昌。

知州朱慶基在州府東為歐陽修建一新房，歐公命為“至喜堂”。朱慶基在江津建一亭，取名“至喜”，供船夫商旅至此休息歡聚。歐陽修為該亭撰寫了《峽州至喜亭記》，書法家黃庭堅書寫碑刻。亭以文顯，至喜亭借歐公之譽威名大振。

觀《峽州至喜亭記》，從中可以賞析到歐陽修散文的奇妙之處。從此記對三峽的描述可看出歐陽修的散文：采“古文”與駢文之長，融成清新的風格；富于變化，開闔自如，具有和諧的韻律感；憂國憂民之情，充滿字里行間。

歐公在此記中還寫到：“江出峽始漫為平流，故舟人至此者，必瀝酒再拜相慶以為更生。”他將“至喜”釋義為至此而心生三喜：一曰“舟子喜”，長江出峽寬闊浩蕩，“天下之大險至此而始為平夷”，船夫上岸喝酒慶賀平安，相互道喜“以為更生！”二曰“朱公喜”，朱慶基廉潔奉公，勤政愛民，百姓安居樂業。三曰“自己喜”，歐陽修時為“待罪之身”，貶職至此，中年喪妻、親妹喪夫，途中“始來而不樂”，“即至而后喜”。從這段行文如水的佳句中，我們可以賞析到歐文議論、敘事和抒情兼備的寫作風格。此記敘事簡明有序、議論委婉有致、行文圓潤流暢。文雖不長，但窺見了歐文以情韻優美見長的總體風格。

至而后喜的歐陽修迷上神奇秀美的三峽，常與判官丁元珍等友人出游，或獨自前往，遍游夷陵的古寺名峽，寫景抒情，留下佳作80余件。

三游洞大廳內的歐陽修壁刻，是這位大文學家留世的少有的真跡。歐陽修于景佑四年（公元1037年）題名刻石，全文是：“景佑四年七月十日，夷陵歐陽永叔和判官丁同行刻石。”

夷陵山水影響了歐陽修的后半生。歐公對坐貶夷陵前的評價是： “一生風流半在茲”。歐陽修后來政績顯赫，錦文華章，詩文蓋世，但始終留有三峽奇山險水的蹤影。《歐陽文忠公全集》詩文766篇，涉及夷陵的竟達140多篇。

清代詩人袁枚以翰林改官江南，友人以歐陽修的事跡勸慰：“廬陵事業起夷陵，眼界原從閱歷增”，闡明了三峽夷陵對歐陽修政治事業和文學創作的深遠影響。

如今，拾歐公之足跡，登三游洞望鄉臺至喜亭眺望，嘆江山依舊、巨匠遠去，千年古風長存；喜三峽兩壩聳天而立，“天下之大險至此而始為平夷”，大險化為大利。此曰四喜也！當然，第四喜是我加上的，是指整個三峽航道得到改善，但兩壩一峽間的航道始終是一個瓶頸，安全工作不容樂觀。

如今橫跨葛洲壩三江的宜昌至喜長江大橋，其橋名就承接了宜昌歷史文化。當人們還不理解的時候，我及時寫了《為宜昌至喜長江大橋的名稱叫好》一文，被推薦在《三峽文化》雜志發表。

吃、住、行是評比景區星級的重要標準。三游洞景區的建成，拉動了周邊的經濟發展，路邊有了許多門鋪。一次，我在路邊小賣部買東西，老板是當地口音。我問老板記得下牢溪口的石橋么？老板說，橋頭土墻屋是他的老家！

葛洲壩蓄水使下牢溪變得寬闊起來，形成了南津關大峽谷風景區，我在那里拍攝了一組照片投稿，受到國內外媒體的普遍歡迎，連圖片說明一起，被多家采用。

以下報道是我對現在的三游洞景區比較全面的介紹：跋涉于千山萬水之間，對于一般人來說，能吃的可能只有一包包壓縮餅干了。而在中國湖北省宜昌市區北部12公里處三游洞景區，你能享受的絕對不是野菜餅干野味的待遇——峭壁的一側并不只是光禿禿的巖石，還有一家相對不錯的飯店。與以前僅有一個包子鋪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

放翁餐廳坐落于西陵峽的一側，食客們在此可以享受到最美味的食物和最壯麗的風景。當然，前提條件是你得敢上去，恐高癥臆想癥患者禁止入內。

其實，餐廳門口的迷惑性還是挺強的，初看上去和普通餐廳也沒什么太大差別，但是在進入餐館正門之后，你才能真正感受到中國傳統美食和西陵峽景色結合的絕美之感。如果你恐高，那么30米長的狹窄過道、在窗邊欣賞屋檐下長江風景絕對會是你用暴露療法治療恐高的最佳選擇。幸好，過道旁邊還有鐵欄桿，如果你害怕的話可以扶著欄桿走到餐廳區。

穿過或者爬過過道之后，你所見到的就是巖壁開鑿而成的餐廳。屋頂掛著裝飾有中國特色掛飾的傳統燈籠，發出柔和的黃光。然而，小洞穴的美景還稱不上是登峰造極，真正美到極致的是有巖壁延展出去的兩個平臺，在那你能欣賞到歡樂谷的全景或是附近蹦極臺上勇敢者從橋上一躍而下的景色。

為宣傳三游洞景區一帶的美麗，我還以《秋千蕩高峽 飛舟劈江流》（新聞攝影）為題投稿，許多大報都在頭版進行了刊登。到現在為止，在網上還能搜到在《人民日報》頭版的報道。這篇新聞稿的文字說明也很美：“長江三峽西陵峽口下牢溪峽谷，離湖北宜昌葛洲壩2.5公里，幽深神秘，是三峽探險、探奇和探幽的理想之地。昔日，這里曾引來無數文人墨客參觀游覽；如今，高空蹦極、高空秋千、高空飛人、高空索道、激浪飛舟及高空攀巖等項目，讓人在驚險刺激中感受三峽的神奇與雄險。”為此，我還受到宜昌市旅游局500元的獎勵。

在三游洞觀看景色，峽谷巖洞碧水清波的溫柔可愛、小鳥依人無與倫比，它的洪水猛獸、英勇豪邁、火爆剛烈也無法收拾，下牢溪發洪水不是個好玩的事情。

現在，三游洞口的瀑布早已不復存在，估計是它的旁邊開挖了公路，切斷了水源。能不能把山泉引一股過來，重現飛瀑遮日、還原陸游泉的活力呢？

唐宋以來，白居易、元稹、白行簡、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黃庭堅、陸游等歷代游覽過三游洞的名人，以及在夷陵任過職的官吏，或題寫詩文，或刻碑記事，共作壁刻、碑刻一百多件。保存下來并已經發現的近六十件，楷、隸、篆、行、草各體皆備，像清人陸維的隸書壁刻“鬲凡”等，均堪稱書法上品。洞壁上的原始雕刻十分寶貴，但有人說壁刻容易脫落退化，能否委托科研單位攻關，保持古代名人的真跡永存？

全國文化旅游異軍突起，觀碑雕壁刻、品名泉香茶的觀光熱潮方興未艾。宜昌三峽大打文化旅游牌，一定會使三游洞等風景區的接待量逐年攀升，早日實現旅游千億產值的“小目標”。

責任編輯：肖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