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

吳春萍

梨花

吳春萍

初春，照例是要刮幾陣倒春寒風的。不過，風過后，春光也就踮起腳尖，一路小跑著，到梨園跟前兒來了。花草樹木、蟲蟲鳥鳥們的，也抖擻抖擻精神氣兒，陸陸續續從泥土里蘇醒過來。

不久前，一場大風過后的痕跡猶自可見：路邊，樹根兒下，還堆積起一些細微的塵土；但梨園的空氣卻已清清爽爽的，干凈得幾近透明的天空，不時響過一串串清悅的鳥鳴。

一個微風輕拂的春晨，梨樹剛好抽出新芽，梨園好似被籠罩了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一朵雪白的梨花，獨自悄悄開在一株不起眼的老梨樹上。春日暖陽的恬靜微笑，跳躍著拍打在梨花圣潔的臉龐，陽光下更有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純美。我潔白如云朵一樣的梨花啊！美——是所有人見到她的第一眼印象，你無法用另一個極其精準、恰如其分的詞語來描繪她的絕世風華；單只一個“美”字，則更能夠表達大家對她的折服和驚嘆。

緊接幾許溫柔幾許清香，雪白的梨花漸漸開成梨園一道鮮亮的風景：白云朵朵簇擁著，坐在綠芽之前，高潔如春天里晶瑩的白雪公主。春風里群芳爭艷千千萬萬；如雪的花朵在漫天春風中神采飛揚——再看她一眼，只覺得這花事開得又盛了一些。梨花周身散發出來的那種但憑風雨飄搖、我自淡定的光芒，是一種堅韌持重、令人忍不住打心底嘆服的、自信豁達的光芒——這是任哪一種春花都無法開出的光芒。隨著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好似甘泉水叮咚滴落在山澗的清冽，又似笙簫管弦的華麗悠揚，聽著很是悅耳；恰似梨子咬開清脆香甜的動人妙音。清涼的音色微帶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仿佛春寒里一抹和風：緩緩，舒心。腳下的草葉兒們，也被一種花開的聲音感動，瑟瑟抖落了一滴滴潮潤的淚珠。梨園，泥土的芬芳散發在一片漫天的雪白花雨之中；種梨姑娘手里把著的鋤啊、鍬啊的，也在春風中不斷應和鳴響，仿若一顆顆甜透梨子發出的一陣陣脆香。

春風徐來，還偶帶冬日的料峭寒意。太陽就快下山了；踏著一路的艱辛，塵塵最終不舍，匆匆奔向他十年來脈脈牽掛的梨園。只是不知：落雪滿林的梨園里，他十年來仍心心念念的阿梨是否依舊？

驟聽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傳來。近了，那是一條鋪滿落花的小路。早春，在枝頭已綴滿綠蔭蔭葉片的園林中，無人可以窺見當初的隱情。想當初，渴望在風中漂泊的塵塵，一直傲然地要做那個清白獨立的大寫特寫的主人……仰望無邊的梨園，棵棵樹上綻放著純潔的花心，散發出恬淡的花香；塵塵耐心地向阿梨講述：自己在這些日子里都做了些什么獨立外出的準備工作，為什么自己一定要那么做。心平氣和地聽著風吹樹葉的林濤陣陣，深知塵塵話中含義的阿梨輕輕地微閉朦朧的雙眼；塵塵的話仿佛一葉葉美麗的小舟，漂過阿梨波瀾不驚的心海，好像要把他們載往一個夢寐以求的所在。憐惜地望向如梨花般青梅竹馬的戀人，阿梨只有一句話：“注意照顧自己！”多少年了，阿梨太了解塵塵的倔強脾氣了；而她，愛的正是塵塵的特立獨行和頑強執著。所以，雖然心痛他的獨自在外；如果真的愛他，她也只能放任他到萬里長空中去搏擊、翱翔——拴是拴不住的，留也沒法留的；即使勉強留住了他的人，卻又怎能留得了他的心！

畢竟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十年的歲月，自然也無法帶走塵塵對阿梨心心念念的愛情。

最終，疲憊的塵塵還是背著他十年奔波在外的沉甸甸行囊，又回到了那一片曾注滿他青春心事和桀驁不馴足跡的梨園——繁花綴映，繁枝繞樹，青翠欲滴的小葉片遮掩著星星點點的花苞；淡淡的花陰中，糅合一些細細切切、若有若無的淺吟低唱……就是在那一片梨林里，由遠而近，他終于又聽到了阿梨那婉轉悠揚的舊日歌聲。只聽得塵塵真想在這歌聲中、在這梨園里長眠不起。

沿梨園那條落雪瓣瓣的小徑輕輕前行，塵塵在如泣如訴的歌聲中慢慢向他心愛的阿梨走近。

花語滿天，天空一片柔軟。一朵朵梨花，慢慢張開了惺忪的睡眼，越來越盛開，越開越多，不斷延伸……攏在一片瑩白梨花光暈中的阿梨，穿著一身湖藍衣衫，尤顯清麗雅致。她很適合穿這種湖藍色，很少有女孩兒能夠把這個顏色穿得這么動人心弦。

見到了——塵塵終于見到了十年來仍然令他心心念念、怦然心動的阿梨：她更顯瘦削了，那雙清亮靈動的眼眸，盛滿了整個梨園春天的風采。陽光溫柔地一遍遍撫摸她艷嫩光鮮的臉，眸光里便不經意碎落了一地梨花的雪色，照亮梨園眾生；讓梨林，眨眼變得清新明朗。整個梨園，一瞬間好似注入了一片圣潔的光華。梨花光芒所照耀輝映之處，料峭春寒立刻化成點點滴滴、絲絲縷縷溫和的光芒散開。那些受了寒冷的凍僵靈魂也突然感覺身心一陣舒適溫暖，不再那么寒冷不再那么僵硬了。

邁著和十年前一樣穩穩的步子，塵塵的目光穿過瓣瓣落雪，閃著依舊動人的光芒，最后柔和地落在阿梨身上，讓她如十年前一樣倍感溫暖。沒有太大的震動，沒有太多的驚奇；十年的相互思念瞬間煙消云散，只凝聚成那一刻相擁梨樹下的絮絮輕語：“塵塵，十年了，你總算又回來了……”阿梨清悅的聲音如同十年前一樣溫馨。

淚眼婆娑地望著塵塵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阿梨撲進他的懷里哽咽難語。相近咫尺的兩顆心緩緩地跳動著重疊到一起。忍不住回頭，隨風飄來飄去的落花又粉白粉白地一層層覆蓋在來的小徑之上，冷傲的塵塵在阿梨十年如一日的歌聲里漸漸遠離喧鬧繁華——梨花朵朵春滿枝，情定梨園，片片飛雪輾塵落。看著一朵朵梨花從含苞待放到盛開，最后輾落塵泥，是一件很愜意且慰人心懷的爽心樂事。其實，這清風雅雨，這梨園，這林子，這花香，這歌聲……心愛的這一切，又何嘗不繁華？

天慢慢地暗淡下來了，梨園上空的晚霞一縷縷游走著；瓣瓣落雪熱鬧非凡地漫天飛舞中，快縮影到兩個小墨點的塵塵和阿梨在這一刻定格成一道永不褪色的風景——在這與世無爭的寧靜與安然中，有兩個人無盡的繁華。

（插圖：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