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 王毅
內容提要:舊中國在貿易口岸開埠之初,中西方的貿易并非在中外商人之間直接進行,真正意義上的交易雙方是外商與錢莊、票號。基于舊中國特有的社會稟賦結構,錢莊和票號在與外國銀行業競爭的同時與外國銀行合作,在中國金融市場開展借貸業務。在中國市場開放程度不斷深化的今天,舊中國金融業在貿易口岸開埠之初的做法值得借鑒。中國本土金融業需要在原有優勢條件的基礎上開展國際合作與競爭,需要將西方國家金融發展的肯定成果“拿來”,利用比較優勢跨越發展中的“卡夫丁峽谷”,打造適合中國金融業發展的獨特模式,走出一條“東方社會”特有的金融發展之路。
關鍵詞:本土金融;二元金融結構;卡夫丁峽谷
中圖分類號:F8303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148X(2017)09-0047-06
收稿日期:2017-06-06
作者簡介:白云(1973-),女,黑龍江海倫人,哈爾濱學院經濟管理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財務管理;王毅(1990-),本文通訊作者,女,長春人,吉林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世界經濟。
基金項目: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項目編號:15GLE09。
近代中國經濟社會運行有一個現象值得關注:在舊中國貿易口岸開埠之初,中西方的貿易并非在中外商人之間直接進行,真正意義上的交易雙方是外商與錢莊[1]。舊式金融機構在開埠初期成為市場主角,外國在華銀行在中西方貿易金融結算方面的地位不及其在舊中國金融市場、國際銀團貸款市場以及舊中國外匯行市的壟斷地位。考察分析這一現象不難發現社會環境的特殊性及本土優勢是舊中國金融業在開埠之初主導金融結算市場的重要原因,其業務的諸多創新是其成功的關鍵。
一、近代本土金融機構的比較優勢
(一)“二元經濟結構”的市場條件有利于本土金融機構
傳統經濟是舊中國的社會主流經濟形式,由于農村經濟成分遠大于城市經濟,90%以上的人口生活在農村,農村與城市之間信息流通不暢,人們在消費、生產、商品交易等方面的思想仍然封閉、保守,對陌生事物反感且排斥。傳統的社會經濟形式僅僅能夠形成以農村經濟、傳統手工業為主的地方小市場、城市市場和區域市場。這樣特殊的“二元經濟結構”有別于劉易斯所描述的一般性質的發展中國家,其實現農業經濟向工業經濟的轉移很困難。因此,先進的現代化金融結算體系想要進入舊中國,就必須先服務于基礎牢固、數量龐大的傳統經濟,這對于外國在華銀行而言難以實現。所以,只有一直服務傳統經濟和單一商業行為的舊中國本土金融機構,才有機會將現代化金融服務帶進農耕經濟主導的舊中國。
具有二元結構特征的舊中國存在典型的“分割經濟”①,生產要素、價格、信息和技術在農村與城市、農業經濟與工業經濟之間是分割的,“且這種分割以血緣、地緣和行業為特征”[2],阻斷了信息流通渠道。由于舊中國沿海開放城市先進的工業技術、貿易信息傳達不到內陸,農民、手工業者和小商販無法獲取外部復雜的貿易模式和現代化金融服務,由“分割經濟”造成的對金融發展的阻遏使舊中國不能照搬西方國家金融發展的經驗。因為特定的社會環境“能夠接受某種移植的品種,而拒絕另一些品種或者只允許其在很有限的空間勉強存在”[2],西方貿易金融服務就是這樣一種只能通過特定方式出現于舊中國的外來品種。傳統金融機構在舊中國具有牢固的地緣和血緣優勢,不論是錢莊還是票號均可以借助其在內地鋪開的一張張業務聯系網,將資金和信息快速流轉;中國人之間相對于外國人更易取得信任,舊中國的貿易金融服務只能在本土金融業為其設定的有限條件下發展。
(二)中外金融機構屬性對比
1.外國在華銀行的資本主義侵略屬性
以英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在18世紀末開始以鴉片輸入為開端而對中國進行貿易掠奪,出于資本侵略目的,現代化金融機構隨后便粉墨登場。“到1911年,各資本主義國家在華設立銀行已達25家”[3],外國金融業參與中西貿易的進程大致分為特許貿易公司和洋行、特許銀行、股份制銀行這三個階段。最初進入舊中國的是以英署東印度公司為代表的、具有完全的殖民屬性的特許貿易公司和洋行。在鴉片戰爭之前,東印度公司為英國在華貿易賺取了高額利潤,并一度壟斷了中外貿易。隨著東印度公司1833年后被廢除了貿易壟斷權,各西方國家紛紛在華建立起本國的特許洋行。1845年第一家特許銀行——英國麗如銀行進入舊中國,中國開始出現了現代化銀行的身影。此后,外國列強在中國掀起了開設特許銀行的熱潮,且逐漸深入到中國內陸城市,但是它們在舊中國的金融勢力還遠不如洋行。因為“1865年以前,清政府舉借的16筆外債中,有13筆由洋行經手貸放,其余由銀行貸放的3筆中還有2筆是打著洋行的招牌”[4]。礙于其業務單一,專門服務于西方列強的外國銀行很快便伴隨西方世界的金融危機而衰敗,在華業務隨即被西方股份制銀行所取代。
資本主義股份制銀行在中國的誕生以匯豐銀行的成立為伊始,這類銀行在組織結構方面優于特許銀行且成立目的是專門服務于中國與西方國家的資本往來。籌建匯豐銀行的公告指出特許銀行成立的目的是方便外國與中國貿易間的匯兌[5],匯豐銀行卻可以滿足舊中國對外貿易發展的需要。但是,外國銀行必然姓“資”,匯豐是西方列強對舊中國進行商品傾銷和掠奪的金融大本營[6],無論是特許貿易公司還是外國股份制銀行,它們的侵略屬性始終沒有改變。各國在華銀行之間實力的此消彼長與其母國在華政治勢力直接相關,這使其在舊中國的設立和發展完全依附于本國資本侵略的意圖,與舊中國貿易和經濟開放的方向背道而馳。所以,“外商銀行雖成為一集團,然有英美法日比意等國別之分,派別分歧,同床異夢,各個適用其本國之法律,遂行其本國之侵略政策”[7]。
外國在華金融機構幫助本國政府和企業掠奪在華貿易特權,使舊中國的大部分資金流向國外,只有小部分被留下作為它們發展其他業務的備用金。在貿易發展方面,外國在華金融機構積極幫助本國企業向中國大量傾銷積壓商品,致使在上海、廣州等口岸出現洋貨滯銷。此外,外國銀行在中國執行的是不平等的霸權式貿易協定,例如關稅協定、25%的稅率規定等均有助于外國在華資本的不斷積累。因此,由資本主義侵略性質的外商銀行來執行中外貿易金融業務不僅會阻礙近代中國市場開放進程,反而加快了中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經濟社會的速度。endprint
2.舊中國的本土金融機構服務于傳統經濟
在鴉片戰爭之前,中國各地區貨幣兌換、資金往來業務的承擔者是舊式金融機構,它們從明清開始就開展國內金融業務。票號主要經營匯兌業務,組織結構多采取總分號制度,“一般總號設于故里,分號遍布全國”[8],“一家輒分十數鋪,散布各省,會票出入,處處可通”[9],總分號在內地鋪開一張張業務聯系網,使匯兌交易在自家領域內開展,成本低、安全性強,票號在19世紀20年代之后已成為舊中國內陸主要的資金調劑者。錢莊雖實力不及票號,但它傾向盤活資本,使資金最大限度地在市面進行流通。“錢業股東既負營業上無限責任,故對于資本之定額,不必斤斤其多寡,其營業額常超過資本額數十倍不足為奇,茍錢莊有強有力之股東,足以取信社會,雖資本定額極微,亦無妨礙,最近錢莊股本定額僅十萬,其營業額有多支數百萬者”[10]。錢莊習慣于以信用來放款,不發行紙幣,不接受抵押;莊家數量眾多且傳承舊中國的“鄉族”情結,錢莊間通過“川換”、“靠家”調劑資金。錢莊股東多是資力殷實、信譽卓越的資本家,往往同時在很多錢莊參與股份,這就使有同一股東的錢莊之間形成一種聯枝關系。這種聯枝關系不僅存在于同一城市,而且往往擴展至全國各地[9]。憑借這種聯枝關系,錢莊可形成高效運轉的流通網絡來服務商業交易。
錢莊和票號憑借其服務傳統、立足本土的經營原則,以及在傳統商業交易中建立起的高度信譽而搶占貿易金融服務的先機,加上買辦的幫助使本土金融機構的優勢更加明顯:“買辦通過投資創辦錢莊或與錢莊建立業務關系,同時仍然兼任買辦的職務”[11]。有不少買辦原是經營商業,充當買辦后繼續兼營舊業,不少買辦同時又是經營錢莊和販賣鴉片、絲茶的巨商;大量錢莊職員充當買辦,同時兼營錢莊的生意。通過這三種途徑,加之買辦的特權和地位,錢莊與資本主義近代經濟已經產生密不可分的聯系,錢莊、票號的封建屬性以及其服務傳統經濟的經營意識,使其在買辦的幫助下迅速在現代化貿易金融業務中占領優勢。
3.社會稟賦結構與舊中國的本土金融業
中國自然資源豐富,利于發展傳統經濟,但資本匱乏、勞動力素質低下、基礎設施簡陋,發展現代工業經濟困難重重。在這樣的社會要素稟賦結構下,服務于封建社會傳統經濟的舊式金融機構與外來金融業相比優勢顯著。再加上舊中國特殊的二元社會結構,信息、技術的傳遞分割嚴重,政府要么過于無能、腐敗,要么過于強勢和利己,而外來金融業僅代表其母國的利益,由舊中國本土金融業為中外貿易服務就是按舊中國特殊社會環境和比較優勢發展本土金融業。正如泰勒(Lance Taylor)在其《結構主義宏觀經濟學》中闡述的“在一個經濟體中,如果其制度和成員的行為使得某種特定的資源配置和演化方式遠比其他方式更有可能出現,這個經濟就具有結構優勢”[12]。舊中國本土金融機構根據自身的比較優勢,按照適應社會環境發展的需要開展貿易金融服務,這種發展路徑的選擇是其成為舊中國“百業領袖”[13]的根本原因。
二、錢莊、票號開展貿易金融服務的路徑
(一)錢莊壟斷貿易與金融市場
口岸貿易發展之后,錢莊的經營者們在買辦的幫助下看準了對外開放的機會,錢莊的經營方式由原先僅提供銀、錢兌換擴展為國際貿易提供結算服務、經營存貸業務等現代化貿易金融職能。在這一過程中,中西方貿易款項的結轉程序為中國商人-錢莊-買辦-外商,錢莊在資金流通渠道中為交易雙方的資金安全多加了一把鎖:當中國商人需要購進洋貨時,錢莊為他們提供無抵押信用貸款,保障中國商人及時購入商品;當外商將貨物運抵中國后,錢莊在第一時間以現金購進這批商品,轉而與買辦合作加價賣給中國商人,以此賺取價差,或是在一批搶手的商品進入中國之前就預付貨款給外商,以防商品供不應求;當貨物交付給中國商人時,錢款由錢莊墊付給買辦或直接交由外國商人,并為外商提供貨幣兌換、資金結算等業務。在中國商人將商品賣出后就償還錢莊的債務,第二次又可向錢莊申請莊票再向洋行購貨,剩余款項用于擴大經營并再次進入貿易周期。
利用在貿易金融領域的利潤累積,錢莊通過設立錢業總會而在市場上進行資金清算,不光銀行與錢莊之間的款項收支需要通過錢莊,就連銀行業之間的款項收解也要通過匯劃錢莊代為管理。由于近代中國幣制長期以兩元并用的格局為主,錢莊借此通過壟斷“洋厘”與“銀拆”而賺取大量利潤[14]。通過在貿易市場和金融市場的雙重收益,錢莊的重要性日益上升,時人這樣記錄到“錢莊倘使全體停了業,的確可使上海的商業完全停頓,而銀行停了業,恐怕倒沒有多大影響”[15],錢莊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二)票號提供異地款項收解和信貸支持
兩次鴉片戰爭和太平天國運動的爆發將票號“推進”貿易開放的浪潮,票號在中西貿易中主要承擔了以下金融工作。一是票號采用分號往來制,在全國各主要商業城市分號間可直接通匯,從事進出口貿易的華商必須利用票號的匯兌網,在內地和通商口岸之間進行款項的收解。二是票號的資本一般都有數十萬兩,由于資金比錢莊大,而投機性比錢莊小,面臨金融風潮的打擊能較快地做出調整,一些錢莊和商號常常需要票號的信貸支持以避免信貸風險的發生。表1列出了日升昌的一些分號從開埠一直到辛亥革命前的業務情況,即便其中存在國際銀價漲跌現象,但資本運作規模仍可被認為增長迅速。從收交匯平均值來看,在19世紀50年代,各分號的收交匯規模在10-20萬兩之間徘徊。到辛亥革命前,收交匯均值最高已達數百萬兩,小規模的也有二、三十萬兩之余;到了20世紀初,業務量大的分號已經可以承接放款數萬甚至數百萬不等,例如日升昌廣西分號1906年放款額為1640910兩。不論是收交匯業務規模還是借貸業務量,大多超過了錢莊整體的資本額。各分號依靠總號雄厚的資金保障,常常在金融市場內為錢莊、洋行進行同業拆借,基本壟斷了存放款業務。此外,票號還運用不斷積累的資本扶持民族產業,使中國農耕、手工業出口實力增強,擴大了中國商品的外需市場。endprint
三、錢莊、票號以比較優勢發展的成功之處
(一)推動貿易近代化轉型
貿易金融業務是中西貿易中的重要一環,中西方貿易要想向近代化方向轉型就必須運用現代化金融工具服務貿易資金的調劑,錢莊、票號能夠將現代化先進金融服務帶進貿易交往中加快了近代中國對外貿易開放和近代化轉型進程。錢莊、票號不再使用單一的資金結算、調撥方式解決資金問題,資金放貸、貿易融資、資金清算等一系列現代化金融業務被用于近代貿易中,使貿易金融業務更方便、科學地開展。錢莊、票號的本土身份,得到了中國商人的依賴,它們的資本主義業務屬性又可以獲得外商的信任。所以,在舊中國特殊的社會結構和經濟環境下,如果沒有錢莊、票號開展的“傳統”與“現代”結合的業務發展模式,中西方現代化貿易順利開展的進程可能要推遲半個世紀之久。
(二)促進金融業近代化轉型
錢莊、票號不斷推陳出新,發展出諸多利于金融發展、經濟轉型的金融業務和經營理念。錢莊首創的“莊票”、“期票”以及“申匯”等信用結算形式,以及“軋公單”票據結算方法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當時許多外國銀行紛紛效仿;他們在賬務上創造出一套“主輔帳”賬簿制度,常常被用作解決民事糾紛的法律憑據,中國新式銀行在成立伊始就是照搬錢莊而建立起自己的賬簿制度。錢莊首創了金融同業間資金川換業務,“中國現銀由外界各銀行存于錢莊,錢莊存于各業,籍資周轉”,舊式錢莊業在參與近代貿易金融交易的過程中地位逐步提高。此外,錢莊還專門設有“跑街”職位,專門負責在商業市場中發掘可以發展的客戶,在以為客戶提供銀錢兌換的前提下考察他們的資質,判斷是否可以發展為可信賴的存放款對象。
票號在業務經營上以“酌盈濟虛、抽疲轉快”為原則,存銀多的分號接濟現銀短缺的分號,同時可把放貸不出的錢抽走,使銀根由疲勢轉為快勢。他們本著開展存款業務與匯兌業務相結合的原則,以解決現銀短缺問題;同時,根據不斷變化的經濟形勢和人們不同的心理需求設置服務項目。例如匯兌業務最初只有“匯票”、“信票”,隨著客戶的需求和遠距離商業的開展,逐步開辦“逆匯”業務。當1880年中國電報業興起之后,票號隨即建立起“電匯”業務,使匯兌服務更加便捷[9];票號逐步與外國銀行開展直接存放業務聯系,以往學者認為的“既休戚并不相關,于利害自無沖突”[16]的關系已經因貿易金融的開展而漸次打破。史料記載有“北京票號業務里的存款大部是公款,而民間的存款很少。放款的對象如果不是銀號、錢鋪、當鋪和其他信用的商人,以及確實有官吏等就不借給。票號在資金不需要的時候存到外國銀行里,在每次需要時再去提取,還有在需要款項的時候也有向外國銀行借入資金的”[17]。票號在組織結構方面采用人力股制,經營者按職務和績效占股,充分調動員工的積極性,這是中國現代化企業組織結構形成的伊始;他們還率先在海外設立了分支機構,開創了中國內生金融機構海外擴張的新紀元。
舊中國本土金融機構在自我發展中形成的各自監管體系和發展規則,彌補了中國金融業在弱政府條件下金融監管的缺失。票號建立的行業同鄉會、錢莊建立的錢業公會內部對行業大事小情進行商議,解決了諸多行業發展中的難題。尤其是錢業公會與銀行業公會一同商議出中國銀錢業發展的總體導向,制定了當時銀錢兩業的發展規制,為中國新式銀行業的成立提供制度基礎。此外,設置上海標金期貨市場、銀錢兩業的聯合準備庫、共同面對危機等中國金融市場規制是銀錢兩業公會商討的結果,揆諸近代金融制度的制定和完善,舊中國本土金融業發揮著主導作用。錢莊、票號能夠取代銀行在貿易開放之初調劑貿易資金往來,不僅有賴于其立足自身的本土優勢以及服務傳統的屬性,也依靠其針對自身發展創新出的適用性服務模式。傳統金融機構正是借助于舊中國混亂、無規制的金融發展環境提供的較大自主創新空間,以及其依據環境不斷創新的業務行為,使其在特殊歷史條件下能夠充分利用比較優勢開展貿易金融服務,并加快了中國金融市場的近代化轉型。
(三)建立“二元金融結構”
近代中國是一個典型的“二元經濟結構”社會,傳統與現代并存使得現代化金融無法獨自適應市場,必須有適合傳統經濟發展的金融服務模式存在,并形成與“二元經濟結構”對應的“二元金融結構”。舊式錢莊和票號在貿易開放中執行現代化金融業務是“傳統”與“現代”的一次結合,在近代金融市場中既有現代化銀行業的身影,又有傳統金融機構發揮作用,這就是在“二元經濟結構”中搭建“二元金融結構”。錢莊在這一過程中逐漸脫去傳統外衣,向現代經營模式轉變;票號雖仍保留封建性質,但逐漸接觸到現代化金融業務,順應了近代化轉型的要求。因此,在外國在華銀行和中國新式金融機構的雙重沖擊下,舊有的錢莊不但沒有被取代,反而日益繁榮和擴大,顯示了新舊企業之間的相輔相成。這說明只有在二元經濟社會中有“二元金融結構”與之配套,才能使近代中國經濟轉型和開放有利于中國自身利益。
(四)“跨越卡夫丁峽谷”
現代金融服務體系的創始者是西方資本主義金融業,先進的貿易金融發展模式是西方國家發展的成功果實,錢莊、票號在開展貿易金融服務中充分汲取西方發展成果,跨越了馬克思所說的“卡夫丁峽谷”。中國發展模式不可套用西方模式,只有學習西方國家在金融發展中留下的寶貴經驗,才能“不通過資本主義的卡夫丁峽谷,而享用資本主義制度的一切肯定成果”[18]。舊中國的錢莊、票號充分利用自身的優越性,將其金融服務的發展即區別于西方模式又置身于世界發展的歷程中,在緊跟世界金融發展趨勢的背景下發展其特有的貿易金融服務,創造出適應自己的發展路徑。
四、研究啟示
第一,中國金融開放要立足于“二元經濟結構”的異質性。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具有傳統經濟與現代經濟并存的二元結構特征,但是中國的二元經濟結構與一般發展中國家的特征存在顯著差異。由于中國的城鄉差距遠大于其他國家,幅員遼闊使得政策、業務的實施難以統一,經濟分割現象相對于其他發展中國家更加嚴重。中國社會缺乏改造原有落后金融服務的物質和技術基礎,中國本土金融業面對外來機遇和挑戰時需要清醒認識這種異質性。中國金融業在相關政策調整和業務更新換代中要保持大國姿態和特有的結構特征,要按照中國國內需求和世界金融發展趨勢來發展自己的金融體系,任何時期的發展都要立足中國這個基本點。endprint
第二,根據稟賦優勢發展金融。不同國家具有不同的發展推動力和模式,中國金融業的發展要根據自身的稟賦優勢發掘潛力,將外來先進業務用自己的方法改裝換代成為中國需要的金融服務。中國的社會歷史稟賦有別于發達國家,具備發展金融業的后發優勢。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資本實力雄厚,可以為金融發展提供資力支持。中國政府是一個擁有統籌規劃力、高效執行力的強大政府,可以為金融發展提供有效的政策支持;高度重視人才發展,為金融人才提供創業創新的優質環境。但是,中國仍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之一,人口老齡化等問題嚴重;幅員遼闊的國土上難以實現政策的一致性,發展不均問題不可忽視。這些問題盡管會成為中國發展金融業的不利因素,但是這樣特殊的社會稟賦結構可以使中國有自主選擇發展金融業的路徑。中國金融業應充分重視自己的要素稟賦特點,將自己的競爭優勢發揮到極致。
第三,服務本土需求,在競爭中謀合作、求創新,避免附庸性的發生。金融業始終是一個國際性行業,在國際經濟交往深入密切的時代,中國金融的進步趨勢必須與世界取得一致。盡管中國金融業的發展問題層見疊出,需要借鑒發達國家發展金融的經驗,但是學習西方發展經驗不等于照搬,無條件地跟隨只能帶來成為“附庸”的悲劇。中國本土金融業在面對外來金融沖擊時應該展示出鮮明的自我價值,將外來業務和理念去其糟粕,存其精華,“為我所用”,避免喪失自主權。
回顧錢莊、票號與外國在華銀行的關系,面對現代化金融體系的沖擊,舊中國本土金融機構還能夠在與外國銀行業競爭的同時幫助外國銀行間接地在中國市場開展金融借貸業務,“在這場無可逆轉的深刻社會變革中,中國主要的傳統金融機構——錢莊與票號發揮著不可替代的關鍵作用”[19]。這種在競爭中謀合作的做法值得現代中國本土金融機構學習,我們要在緊跟世界金融發展潮流的同時,在深化合作中完成中國金融業的進一步轉型與發展。在合作中不僅要尋求共贏,更重要的是創新出適用中國自己發展前景的金融服務和置業理念,金融業創新顯得尤為重要。中國本土金融業應當以史為鑒,在國際金融開放的環境下繼續創新服務、創新理念,使中國金融業充分發揮其比較優勢和立足本土的屬性,只有這樣才能實現“跨越卡夫丁峽谷”的愿景,在充分汲取資本主義金融業肯定成果的同時創造出中國式成功金融發展模式。
注釋:
① 分割經濟:企業和住戶被嚴重隔絕,以致它們面對的土地、勞動地、資本和產品有著不同的實際價格,并且難以獲得同等水平的生產技術。參見羅納德·麥金農(Ronald I.Mckinnon).經濟發展中的貨幣與資本[M].盧聰,譯.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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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evelopment Paths of Financial Institutions in the Beginning of Trade Ports
Opening in Old China: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Old-Style Chinese Private Bank
and Exchange Shop Trade Finance Business as Examples
BAI Yun1,WANG Yi2
(1.Schoo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Harbin College, Harbin 150080, China;
2. Economics School of Jilin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32, China)endprint
Abstract:In the beginning of trade ports opening in old China, trade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was not conducted directly between Chinese and foreign businessmen, and real transaction parties were foreign businessman and private bank, exchange shop. Because of peculiar social endowment structure of old China, old-style Chinese private bank and exchange shop cooperated with foreign banks while competing with foreign banks, and carried out lending business in old China′s financial markets. Today, with the deepening of China′s market opening, the practice of old China′s financial industry in the beginning of trade ports opening is worth learning. China′s local financial industry needs to carry out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and competition on the basis of the existing advantages, and it needs to bring the positive results of financial development in the west, to build a unique model suitable for China′s financial development, and find the unique road of financial development of “oriental society” with Crafting Gorge.
Key words:domestic finance; financial dualism; Crafting Gorge
(責任編輯:關立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