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源偉
導演創作開門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選擇劇本。導演的藝術良知、價值判斷、社會責任、文化品位,都在這一次選擇中畢現無疑。我們總是希望在所選擇的劇本中讀解到一些關乎人類生存、關乎精神家園的話題,并努力將這些話題與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所慮、所盼攪拌在一起,從而找到自己在二度創作中可以言說的“話語”。一旦發生了這樣美妙的發酵過程,我們的創作激情便大大被煥發了出來,我們要為這些想說的“話語”找到獨特、靈性的舞臺樣式,要為未來的演出找到與劇作家一度創作珠聯璧合的表現形態。果若如此,一次愉快而卓有成效的舞臺藝術創造便開始了。
然而現實生活中,尤其是原創作品,往往是劇團決定要上演某個新戲了,再來找導演,導演是“被選擇”的。但即便是這種被動狀態,最終的選擇還在導演自身:你可以選擇接受邀約,也可以選擇不導。當下導演在選擇劇本時面對太多的掣肘、誘惑與顧忌,當一個藝術的選擇摻入無窮盡的非藝術的掂量,這種選擇就只能是媚俗,已無創造可言。因此我向來對劇本的選擇慎而又慎,寧缺毋濫,決不勉強,決不將就。面對選擇(或被選擇),導演要學會說No!一些導演一年可以排七、八臺戲,我做不到;更有一些導演可以同時排三、四臺戲,被業界稱為飛行導演,我更不敢茍同。導演,作為演出文本的寫作者,要真正“寫”好一臺戲,從與劇作家磨合劇本,與視覺部門、聽覺部門做案頭工作,到與演員進行前期創作準備,直到排練、修整、裝臺、合成、彩排、演出,前前后后少說也要小半年。一個導演一年能排多少戲,不言而喻了。唯有全情投入、精耕細作,才能有完美的舞臺呈現,才對得起自己初始的選擇,這也是不言而喻的。
怎樣出發呢?導演不應該是文字劇本的舞臺“直譯”者,也不應該甩開劇本自行其道,切實從文本出發,注入導演思維,做到一戲一格,這是成熟導演的標志。我喜歡這句話:用自己的形式表達自己的內容。這個自己,并不是導演一己,而是導演與劇作家的合體,是導演在讀解了劇作家創作的文本、與劇作家的創造碰撞之后,蘊蓄迸發出來的獨特的靈感:它是觀念的,也是形態的;它是內容的,也是形式的。我們看到一些導演的舞臺作品,不管什么樣的劇本都納入他所慣常的處理套路中,千戲一格,還被某些評論家捧為“導演風格”云云,這真不知是導演的悲哀還是評論界的悲哀。追求獨創,不重復別人也不重復自己,這是導演創作的基本命題,也只有深入探究劇本的得失,導演的個性張揚才能有的放矢,才有源頭活水。可惜這樣簡單的道理,不是每個導演都愿意、都能夠身體力行的,因為這與導演的文化準備、思辨高度、藝術視野、舞臺功力有關,而且,從根本上說,這與導演是不是敬畏戲劇、有沒有工匠精神有關,與導演的人格修為有關。
原創戲劇(戲曲)作品的創作,不可能一蹴而就,從文字劇本到演出文本,成敗的因素很多,只有當全體主創者形成一種良性的共振,他們的合力才有可能頂起成功的天平。而當導演“遭遇”到一個有潛力的劇本,他的思辨空間與想象空間就會空前活躍起來,他推動著自己二度創作的導演構想,也推敲著劇本一度創作的品相得失。此時導演和劇作家能不能構建起共同的話語體系,就顯得格外珍貴。世上的好事是要看機緣的,能不能生成機緣,“功夫在詩外”,取決于雙方的——如我在文章開頭提及的——文化準備、價值判斷、思辨高度、人文視野、專業功力、工匠精神、藝術良知、社會擔當……說到底,九九歸一,取決于雙方的文化人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