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龍如何護衛“李家王朝”

艾蘭

新加坡總理后院起火

新加坡“第一家族”內訌、攤牌，宮斗雖高潮迭起，但說到李家家丑的爆點其實和尋常人家無異，無非是房子和兒子，但其背后卻是價值觀的沖突。

李顯龍李顯揚

“這件事很可能影響了新加坡的聲譽，影響了新加坡人對政府的信心，身為總理，我向你們道歉。”6月19日晚間，現年65歲的新加坡總理李顯龍發布視頻，鄭重地向國民道歉。

讓這位總理、“國父”李光耀長子道歉的原因是，此前幾天里，“第一家庭”的“家丑”外揚，而推動事情發展的正是他的胞弟、胞妹，和他自己。

事件的前沿陣地在社交網絡Facebook——新加坡管控較嚴，高層如此隱私之細節鮮見諸報端，而社交網絡是個例外。6月14日凌晨2點11分，李光耀次子李顯揚發文稱，對哥哥李顯龍已失去信心，擔憂新加坡的未來，附有題為“李光耀的價值觀遭遇了什么”、長達6頁的聲明稿，細數對李顯龍的種種不滿。2點20分，李顯龍的妹妹李瑋玲也發布了同樣的內容。

從李光耀故居歐思禮路38號的處置糾紛，到對李顯龍濫用權力的控訴，聲明稿措辭激烈，拉開了牽涉李家三代人的隔空對戰。

當時李顯龍正和家人在新西蘭度假，那天9點14分，李顯龍在Facebook賬號簡短回應手足的長文指控，稱自己深感難過：“自從父親于2015年3月去世，出于對父母的尊重，作為長子，我努力處理好家人之間的紛爭。弟弟妹妹的公開信傷害了父親的名譽。我會繼續盡全力，無愧于父母，與此同時，也會繼續竭盡所能忠誠地為新加坡服務，堅持唯才是用，這是我們社會的基本價值觀。”

“第一家庭”房子之爭

幾天來，除了步調一致地細數哥哥“多宗罪”、回應相關事件和相互轉發，李顯揚和李瑋玲的Facebook上有個相同元素：去年9月，李瑋玲上傳新的頭像，今年5月，李顯揚用同一張照片做自己的封面照片。

據新加坡《海峽時報》報道，去年，新加坡畫家王金成在李顯揚委托下，繪制了這幅圖，以在李光耀逝世一周年前夕舉行的展覽上展出。畫作中，遠處高樓依稀可見，近處一所晨曦中的小屋，裝飾樸實無華，寧靜雅致。

此為李光耀故居。據《波士頓環球報》報道，它由猶太商人所建。自上世紀40年代起，李光耀居于此，直至去世。此外，故居的地下室，可謂新加坡爭取獨立的歷史見證。執政黨人民行動黨創立之前，創黨成員多次聚集在地下室開會，也是在這里，李光耀領導策劃脫離英國殖民的運動。

它位于新加坡市歐思禮路38號——也處于家庭爭斗的漩渦中，還是李光耀后代矛盾升級的導火索。

若按李光耀2013年12月的最后一份遺囑，這棟房子應該已化為塵埃，但它現在還在。據《海峽時報》報道，目前的所有者是李顯揚。

至于拆房的原因，2011年，李光耀在《李光耀：新加坡賴以生存的硬道理》一書中曾說：“由于我房子的存在，周圍建筑不能蓋得過高。如果拆掉它，改變規劃，讓房子建得更高，土地價值將會增加。”他指出，房子已老舊，雖柱子尚穩，但墻壁龜裂，保留及修繕花費不菲。

但長子李顯龍并不同意這樣處理。

2015年，李光耀去世幾周后，三個子女在房子處理上的分歧便甚囂塵上。當李顯龍看到父親遺囑時，“非常憤怒”，按其弟弟妹妹的說法，是因為這份遺囑給予李瑋玲繼續居住的權利，并明確她搬出后立即將其拆除的愿望。李顯揚和李瑋玲說，哥哥便“威脅我們，讓我們對父親最后的愿望保持沉默，他想向國會主張李光耀已經改變他的想法”。作為遺囑執行人的兩姐弟拒絕了哥哥，并將李光耀遺愿公開。

當年10月，李光耀遺囑得到認證，使其具有法律效力。當年底，在李顯龍建議下，三人達成協議，“顯龍認為，顯揚應支付該房產的全額市場價格（并捐贈給慈善機構房子一半價值的數額）。作為交換，2015年12月，李光耀三個子女聯合聲明希望政府能執行父親遺囑中拆除該房產的要求。”

歐思禮路38號

據李顯揚和李瑋玲述說，李顯龍還保證，他會回避政府對該房產處置的決策。但李顯龍讓他們失望了：2016年政府籌備成立部長級委員會以解決歐思禮路38號的去留問題，李顯龍不但未回避，還在委員會中十分活躍。兩姐弟認為：“李顯龍掌管了由其下屬部長組成的委員會，他可在其中施加影響力。”

他們還認為哥哥“玩弄文字”：“顯龍向委員會保證，李光耀‘接受政府對保留歐思禮路38號的任何安排，在違背自身意愿時，李光耀只能接受政府的決定，但這不代表他希望保留房子。”

今年6月14日，新加坡內閣發布聲明稱，在故居問題上，總理一直在所有政府決定中回避。但次日凌晨12點19分，李瑋玲深夜反駁：“家庭內部事情不應有秘密部長級委員會的參與。沒有李顯龍的默許和認可也不可能成立什么委員會。”發言中還附有新加坡亞洲電視臺報道“總理沒有參與部長級委員會的討論”的截屏。約3分鐘后，李顯揚轉發之。

第七份遺囑

對弟弟妹妹所指，李顯龍本來在回應中稱該周末（6月17、18日）回國后再考慮后續處理此事，但6月15日，他便讓律師整理出他在部長級會議上的發言，于當天晚上9點多在Facebook發出，正面迎擊弟、妹二人。

這些內容的公開，讓世人看到李光耀遺囑內幕的另一面。

在李瑋玲、李顯揚姐弟二人口中，李顯龍對李光耀最后一份遺囑抱有懷疑，“事實是，李光耀遺囑生效過程無任何可疑之處，也未遇到不順。簽署前，李光耀仔細閱讀了內容，簽署后，他也反復審閱……三個子女都非常清楚遺囑及附錄簽署的全過程。過程中，三位子女并無任何異議。”endprint

而李顯龍給出的版本則與此大相徑庭。他稱，李光耀的最終遺囑是在“極度令人不安的情況下擬定的”。

據其發布的聲明，李光耀先后立過七份遺囑，其中第五和第六份中，拆除房子的意愿已刪除，而最終一份里，李光耀又提拆房一事。李顯龍質疑此事蹊蹺，通過分析關于遺囑相關的電子郵件，他懷疑弟弟和弟媳林學芬在此中做了手腳，把他蒙在鼓里。

李顯龍稱，2013年，李顯揚和林學芬在與李光耀談論第七份遺囑的郵件中，故意回避負責前六份遺囑的律師柯金梨，并在其不在場的情況下，當年12月17日，林學芬派自己所在律所的兩名律師到歐思禮路38號與李光耀簽署遺囑，15分鐘即定下了這件大事。

“從16日擬定遺囑，到17號最終簽署遺囑，李顯揚和林學芬自始至終都未把郵件抄送李瑋玲和李顯龍看過。”李顯龍Facebook聲明中說，李瑋玲也曾流露出對李顯揚夫婦的不信任，但最后決定聽從父親的決定。直至李光耀去世后遺囑公布的2015年4月，李顯龍才知道最后一份遺囑的內容。不過，他表示為了避免家庭矛盾曝光，選擇不深究此事。

李顯龍的回應又掀起一輪Facebook交戰。

李顯揚否認林學芬的律師事務所曾幫父親擬遺囑——林學芬是騰福法律事務所高級董事。不過，6月17日，《聯合早報》報道，林學芬已卸下律所的新加坡領導職位，接下來將以其“國際領導團隊”一員的身份，在新加坡與香港兩地之間工作。

15日晚，李瑋玲也斥李顯龍“不誠實”，稱李顯龍和妻子何晶對自己的話斷章取義：“我此前就曾多次強調顯揚及其妻子并未欺騙自己。”

政治“遺產”

仔細研讀李顯揚和李瑋玲姐弟聲明會發現，他們爭的不只是遺囑和房子這么簡單，更像是在爭奪父親的政治“遺產”：“如今，顯龍的名譽實源于李光耀的政治遺產。李光耀故居，會如同供人瞻仰的紀念碑一樣，使顯龍及其家人從李光耀那里繼承無形的權威。”

在控訴哥哥的聲明中，李顯揚和李瑋玲寫道：“被逼至今天這一步，我們深感遺憾。我們對兄長、新加坡現總理李顯龍的人品、行為、動機和領導力、其妻子何晶所扮演的角色感到惱火。自2015年3月23日李光耀去世以來，顯龍濫用職權，利用他對政府和各機構的影響力來達到個人目的，這對我們造成極大的威脅。我們擔心的是，在這個體系中缺少平衡和管理來避免權力的濫用。”

在這兩姐弟看來，哥哥嫂嫂甚至在李光耀去世前便開始布局。

據其聲明，在李顯龍堅持下，2011年7月，李光耀與新加坡內閣商討個人房屋安置問題。會議結束后，李光耀生氣、失望，對瑋玲說：“我本不應該聽從龍的話，和內閣會面。”李光耀認為，顯龍與何晶在幕后導演了保存房產的政府提案，當年10月，李光耀這樣寫道：“作為總理，龍已經表明他將宣布此（故居）為遺跡。”

李光耀本人也努力防范李顯龍濫用職權，在遺囑中清楚交代將歐思禮路38號拆除的愿望，也不給顯龍遺囑執行者與托管人的身份。

基于此種種，兩姐弟認為哥哥李顯龍濫用職權，違背父親的遺愿：“李光耀一生奉獻于新加坡和新加坡的未來。他反對大肆紀念，尤其是對他本人。”在他們看來，“李光耀的價值觀正逐漸地被他自己的兒子所侵蝕。”

去年，“第一家庭”內部嫌隙首度浮上臺面，李瑋玲當時就曾指控李顯龍濫用政治權力，大張旗鼓操辦父親逝世一周年的紀念活動。她說，政府和媒體都在用英雄膜拜式紀念活動贊揚父親，但父親不會樂見這樣的事。她在Facebook著文稱：“如果掌權者建立王朝，身為李光耀的女兒，我不會允許他的名譽因為他兒子不光彩的行為而被踐踏。”

那一次，對妹妹的指控，李顯龍也是“非常傷心”，并指有關指控“完全失實”。他說：“因此說我是要建立王朝，這是不合理的指控。”

1965年5月，李光耀（左二）一家五口，“父子戰”上演，夫人柯玉芝（左一）和其他孩子觀棋。

“李家第三代人進入政壇無益于新加坡”

“我沒有興趣建立政治王朝。新加坡也沒有興趣。我們要的是最優秀的人掌權，這樣我們成功的機會才會最高。”這是李光耀生前所言。對于孫子從政與否，李光耀直截了當地表示：如果孫輩不是從政的料，從政只會丟了李家的臉。

而今，李顯揚和李瑋玲對哥哥的指控中提及了李光耀的孫輩：“我們相信他（李顯龍）具政治野心去扶持自己的兒子。”目前，李顯龍之子李鴻毅在新加坡政府機關擔任顧問職務。

“我們認為，顯龍和何晶想要自己和子女繼承李光耀的名聲。父親在精英體制上建立了這個國家，而顯龍聲稱尊重這些價值觀，卻提出‘生來高貴的說法。”李顯揚和李瑋玲在聲明中回憶父親李光耀擔任總理時，母親柯玉芝表現低調，避免干涉國家政事，但如今李顯龍的妻子何晶高調得多：“何晶在政府沒任何職位，她的影響力卻不斷滲透。”目前，何晶位居淡馬錫控股執行官，淡馬錫控股公司肩負著不斷發展壯大并保值增值國有資產的重任。

“他們的指控讓我深感悲傷。何晶與我否認這些指控，特別是我想讓兒子實現政治野心這樣的荒謬說法。”李顯龍在Facebook回擊弟弟妹妹。

對于此事的談論幾年前就曾出現。2014年，李顯龍接受采訪時被問及李家是否會出現第三位李總理，他表示：“有可能，世界上姓李的人太多了，這應該是華人中最常見的姓氏。不過我不認為會在我們家族中產生。”

在2015年李光耀去世后，兩個孫輩引起討論和比較。在新加坡國立大學文化中心舉行的葬禮中，李顯龍、李顯揚及兩人兒子李鴻毅、李繩武都分別致悼詞，四段演說影片上傳至視頻網站YouTube后，年輕一輩與父輩、年輕人之間都成為比較對象。endprint

李家第三代也參與到此次隔空交火。

6月15日下午，李顯龍與現任妻子何晶的長子、出生于1987年的李鴻毅在Facebook上寫道：“不管你們信不信，我真的對政治沒興趣。”

6月16日凌晨3點多，出生于1985年的李顯揚長子李繩武也在Facebook上表示：“12小時前，我如是告訴法新社：‘我不僅永遠不會從政，而且認為任何李家第三代人進入政壇都無益于新加坡。國家必須大于一個家庭。”

此前，李繩武在父親及姑姑釋出公開信后，就已開腔支持二人。李繩武在Facebook中表示，他很少在新加坡的政治議題發聲，但今次是個例外：“我的父母越來越擔憂無人制衡濫用權力問題。但現時情況已惡化至他們考慮搬到其他國家，這是個沉重而痛苦的決定。”

6月14日，《海峽時報》來到李顯揚家，李顯揚妻子林學芬證實他們準備離開新加坡，但拒絕透露離開時間和去向。

按照李顯揚和李瑋玲所說，讓他們這么做的唯一原因，是哥哥。“在可預見的未來，我會帶著一顆沉重的心離開新加坡。這是父親一手打造和熱愛的國家，也將永遠是我的祖國。我不愿離開，顯龍是促使我離開的唯一原因。”

他們揭露外界所不知的“另一面”：“我們感覺大哥無處不在，擔心政府會對付我們和李顯揚的妻子。在自己的國家，我們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和不適，并感到受到了嚴密的監視。”

而6月15日凌晨1點18分，李瑋玲再次更新Facebook，寫道：“我現在不在新加坡，網絡慢、不穩定……我們想要傳達的信息并非我和顯揚擔心總理會對我們做什么，重要的是，如果總理可以濫用權力對待弟弟妹妹的話——我們是可以還擊——但是他會怎樣對待新加坡普通人呢？”

對于此事，一些觀察家和評論員給出自己的看法。“時機很重要，新加坡正面臨更多不確定性——在目前和未來領導層及經濟和地區形勢上都是如此。”東南亞觀察員、羅馬約翰卡伯特大學客座教授布里奇特說，“來自家庭成員的攻擊有影響力，一些人認為這是家庭內部爭斗，但這明顯不止如此。這會引發反思：未來，新加坡是否能脫離開李家。”

6月18日，父親節的一早，李顯龍更新Facebook：“對我們許多人來說，父親是我們成長過程中的第一位英雄，重要的榜樣。”

在父親李光耀眼中，2004年成為總理的李顯龍兼具自己和夫人柯玉芝的優秀基因，李瑋玲性情較為剛烈，李顯揚“通情達理”。李光耀年輕時，工作之余，會陪三個孩子下棋、打高爾夫球。一家五口圍在棋盤周圍，李光耀與兒子上演“父子戰”，其他人笑著觀戰，這一幅畫面定格在新加坡獨立的1965年。

如今的“戰場”Facebook上“硝煙彌漫”，“彈跡斑斑”。

李顯龍在7月3日下午在國會發表題為“歐思禮路38號：濫用權力的指控”的聲明，回應胞弟胞妹的指控，并接受執政黨議員質詢，并罕見地解除黨鞭約束。

針對李顯龍接受質詢，李顯揚質疑其以國會來掩飾自己的所為，而國會質詢就算解除了黨鞭約束，執政黨議員也會因顧及仕途而不敢冒犯上司。

李顯龍表示，他之所以發表聲明，是因為他的弟弟妹妹李顯揚和李瑋玲對他和他領導下的新加坡政府提出了嚴重的指控。這些指控完全是毫無根據的，但是這些指控已經損害了新加坡的聲譽，如果不進行反駁，它們便會影響新加坡民眾對政府的信心。因此，除了迅速地、公開地解決之外，他別無選擇。而且他必須在國會這樣做。

李顯龍也表示，他知道這次的紛爭讓許多國民心煩，他們對此事感到厭倦并希望其結束。“我自己也對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感到心煩，”李顯龍說，“作為你們的總理，我對此事的發生深感遺憾并為此向新加坡人道歉。”他還說：“如果我的父母親還健在，此次紛爭可能對他們造成的苦痛也令我這個兒子感到心痛。”

未來，此次事件還可能會發酵。即使李顯龍的政治地位不受影響，但價值觀之辯對新加坡來說，無疑是一種壓力測試。

（綜合摘編自《看天下》《中國新聞周刊》《環球時報》、澎湃新聞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