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人煙（組詩）

胭痕

維以不永傷

春天愛著那些落在憂傷里的事物：馬。馬鞍。

箭，箭簇

花，野花

黃昏輕。而且莊重。黃昏被黃昏愛著，鷺鳥在飛。

鷺鳥被飛愛著

祖母。媽媽。好人間。

你們坐著，在憂傷里面，被好看愛著。換了一件 又一件新衣

水煮青菜

初相遇

擠一輛綠馬車

咪咪。你還留在多年前的那個黃昏，廣場上有一

棵巨大的樟樹

樟樹下人們聚攏又散開

空氣中，浮著安靜的酒杯

好像只要伸出手，就能捉到愛情

你低著頭。念著小說中別離的句子

“仿佛年輕的花朵，在春夜里莫名地死去。”

春夜里的王維

這座山皮膚空靈，落滿飛鳥

和一個人同行。

月亮態度曖昧，和月光同行。去住滿人的地方

世界圓滿，輕佻

浮于星辰之上

桃花肥美，穿微白胸衣

鹿柴。大唐。長安。搗衣聲

交通那么繁忙，他愿意再等上一秒

微雨

在新鮮的綠色上，再刷上一層綠色

灰色蠶衣就會淡去幾分

困在傘里的人，想要給傘外的人，送一封信

他清晨上山。在云中睡了一個下午

暮晚時分被澗流搖醒：微雨中小舟擱淺在山坳

桃花們依然閉著眼睛沉睡。粉蝴蝶代替她們嫁入了柴門

麻雀

再次遇到父親的那個秋夜

我醉眼迷離

（住在有月季花庭院里的人，他們吃綠蟻酒

并且。總有一個表妹將將長大）

只是稍微有點小委屈

父親。如果你還來得及告訴我：凡事。麻雀哲學

還有街邊梧桐樹

睡著的事物

比醒著的，更兇猛，隨時會張開利爪

教誨

那輪叫“陷”的月亮，陷入夜空

那只叫“陷”的蟋蟀，陷入蟄聲

那個叫“陷”的少年，陷入奔跑

X- 無限。物質。起源

I- 垂直。孤高。保持這姿勢，不準低頭

AN- 云朵抵住雨天的下顎

“老師，嘻。”

下一節課，我取來祖母的繡花針，來挑破你

緊緊繃著的臉皮

槿花

帶斗笠的人，牽來圓月亮：這沒有骨的野獸到處亂竄

啃食菜葉，流水

貼住墻頭偷聽房舍的秘密

張四爺爺抱拳，踢腿。打完一圈太極

“噗通”。躍入了黑中。竹椅子讓我等，我聽話，我等：

槿花是一個句號

雨紛紛

為什么不是我們。而雨在懷念？

為什么是魚在海水里游泳

而不是我們

為什么草黃而草不荒

為什么。你要避開沾了人煙的燈盞，雨紛紛。雨在黑暗中制造恐懼

落葉有鰭

它吐出泡沫，荇菜參差。白骨夫人，你真好看

佛陀說你若開一次花

他便還俗

七月

樹葉如積雪

風不知從哪個朝代吹來

稻子總算快熟了；泥鰍們在淤泥中

開衙建府；真白呀——月光。

它再走三步

就要蹭到蘆葦尖了；它再搖曳一點，就要在構樹上筑巢

生一堆小妖

想干嘛就干嘛；想去害一個少年。他正在長大的身體

似無公害的水生植物

——馬上要清醒了。

荷

沒有別的。

因為要說傷感的事，所以。

荷長在陸地上，花朵開在土地的手指尖

香氣垂直

尤其在黃昏時一動不動

練習飛翔的蜻蜓，捉著它在空中蕩來蕩去

——有一個讀書人住在山上

給它寫信：想到花瓣，身側徐徐。一顆有破綻的心

和一只酒杯，無甚分別

黃桃

那個季節。田坂上長滿菖蒲，祖母做米糕

青團躲在竹籃子里

第二天就要被我們吃掉

第二天。我們沿著山溪尋找黃桃

遠方是一團團氣體。雨水們循聲回家

做一次媒人。

小坐，飲茶。眼看著桃子一顆顆落地，即成錦

你懂的，那樣的天色

有馬車

可以慢慢走。走到月亮跟不到的院落，看見那婦人。竹衣，低髻

不識字也不吟詩

坐在廊檐下，美得沒有道理

枇杷

枇杷樹下有一個女人

女人在梳頭，給木窗刷上青苔的，是南風

大多數的船里，裝著絲綢，酒和粟米

雨點敲打浮萍

就在眼前。這個鎮子有兩種時間：一種在水底沉睡

另一種，大搖大擺，足底生塵

樹葉擁著大陰影，母親們的頭發里，住滿鳥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