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仙人掌”媽媽遇上“刺猬”兒子

孫秦

水火不容的母子

剛認識許桐的時候，他這樣評價他的母親：“我媽那人性格不行，她那張嘴……”接著便是一聲嘆息。我的恐懼感立即上升，想象著電視中那些“惡婆婆”的形象，不禁打了個寒噤。隨著感情的穩定，我們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與準婆婆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我從網上搜了婆媳過招攻略，上車之前仍有一種奔赴前線的悲壯感。然而，事情的結局是，從我與她對視的第一眼開始，她那爽朗的笑聲就打消了我所有的顧慮和戒備。席間，她給我夾菜，不停地說：“姑娘，你多吃點這個，這個有營養。”

我也大大咧咧一副被“收買”的樣子，甜甜地稱贊：“阿姨，你做的飯菜真好吃。”她拍著胸脯道：“你愿意吃，阿姨就一直做給你吃，將來等你們有了小孩，全交給我帶。你倆只管工作。”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許桐冷冷地說：“我們準備在省城買房結婚，離這兒也挺遠。”準婆婆頓時臉色大變：“許桐你啥意思？不歡迎免費的‘保姆是不是？這媳婦還沒進門呢，就不要娘了？”

眼看著兩人戰火將燃，我尷尬得左看看右看看，悄悄扯了扯許桐的衣角，他才勉強壓住火氣，說：“我在外面定了賓館，吃完我們就去休息了。”她的臉色頓時陰沉起來，卻將矛頭轉向了我，半是試探半是商量地問：“小晴，你看阿姨家這房子有幾個房間，你們那間我都收拾好了，床單枕套都是新換的。”

我轉頭望著許桐：“那個，咱們不是說好今晚就回省城的嗎？公司那邊，我也沒有請假呀！”許桐摸摸后腦勺，順口胡謅：“是是是，忘了這茬。我公司那邊也一大堆事兒呢。”

那天不歡而散。世間竟有如此針鋒相對的母子！盡管此前我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我的心情仍舊很復雜，說不出的別扭。從旁觀者的眼光看，明明是很簡單的一件小事，為什么兩人就是壓不住火氣？畢竟，我是第一次登他們的家門呀！這是把我往外推嗎？我甚至對于未來的婚姻產生了猶豫。

“我想，對于我們的未來，我還需要再考慮一下。”那天晚上，我道出了擔憂，“許桐，倘若你們母子之間的狀態只能如此，無法緩和。那么，你讓我夾在中間如何做人呢？我要面對兩個隨時可能點燃的‘火藥桶，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像還沒有那么強大。”

許桐單膝跪地，拉住了我的右手，拿出戒指，眼中含淚地說：“這個戒指我已經準備了很久，它只屬于你。希望你給我機會，讓我照顧你一生。為了你，我愿意嘗試改善這段關系。”我破涕為笑，他是我最愛的男人，我又有何法？那天，所有的不快樂因為他的求婚煙消云散。

這些年，他們相愛相傷

婆婆幫我們在省城買了房子，我和許桐結了婚。婚后不久，婆婆處理了老家的產業，來到省城與我們團聚。許桐雖然心里不舒服，但是，我都沒有說什么，他也就妥協了。

在以后很漫長的日子里，我都不自覺間充當了裁判的角色，每當母子倆“戰火”白熱化時，我都鋌身而出，擋住兩個人的槍口：把許桐推出門去反省，把哭紅了眼睛的婆婆拉到身邊安慰一番。于是，那些早已沒有新意的故事便一遍又一遍被婆婆哭訴出來。

婆婆早年錯嫁了公公，婚后發現公公嗜賭，爭爭吵吵數年，終究離婚。婆婆獨自撫養年幼的許桐，生活艱辛可想而知。她跟我嘮叨：“那些年，他走到哪，我跟到哪。一直在他就讀的學校旁找事情做，就是怕他吃食堂的飯胃不好，更怕他學壞。我這大半生都耗在他身上了，掙的錢大把大把地都花在他身上……”

晚上，我對許桐說：“媽媽為了你付出很多，你態度應該好點。”他則一臉的不屑：“我倒是希望她對我別那么好。”

“我記得上幼兒園那年，父親偷偷去學校看我，給我買了冰棍。那天晚上，她大發雷霆，告訴我，這輩子都不許再見那個‘賭鬼。”許桐喝了一口酒，點點頭繼續說，“是的，她怕我學壞，她始終不相信我，因為我身上流著是那個‘賭鬼的血。她從幼兒園開始就跟著我。考上大學后，我本以為終于可以自由了。她倒是好，在學校附近租了個房子，開始給我送飯。于是，我每天都要承受同學們異樣的眼光。后來我決定去北京闖闖，其實是為了躲她，她卻突發心臟病，不得不回老家養身體，我才得以繼續留在省城。”

說實話，我是個無能的裁判。婆婆無錯，許桐也無錯。我想了想，說：“仙人掌拼命地想奉獻自己甘甜的汁液滋養刺猬，于是刺猬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但是刺猬已經長大了，它一面繼續吞咽著已經苦澀的汁液，一面表達著不滿。而無論是仙人掌還是刺猬，都忽視了自己身上那一根根傷人的刺。你們生為母子，何苦鬧到這種地步。”

許桐聽了若有所思：“我想過改善，可是她那脾氣……”我立刻打斷他：“別說她，先說你，下次，‘戰火再將爆發時，我做出這個手勢，你立刻就閉嘴。能辦到嗎？”

許桐“噗嗤”一笑：“看在你大肚子的份上，行。”

終于，他們找到了相處的距離

孩子出生后，婆婆要照顧我，又要照顧小孩子，家務就落在許桐身上。最開始，站出來反對的竟然是婆婆：“他能洗衣服？別扯了！先放那吧，我晚上哄睡了孩子再洗。”本來準備表現一番的許桐頓時泄氣。他剛要把臟衣服扔下，我做了個中指放在唇邊的手勢，眼神直盯著許桐。許桐的臉漲成茄子色，強忍著不作聲。

我附和著婆婆的話：“媽媽，他洗衣服是不行，那讓他去做飯吧，我突然特別想吃小餛飩。”

“哎呀，他哪會做飯呀！我去做，你看著孩子。”婆婆剛把孩子放到我懷里要起身，孩子便哭了。婆婆連忙抱起孩子哄著。看著愣在那里的許桐，婆婆氣不打一處來：“就知道往那一站，啥忙也幫不上！”

我在許桐生氣之前，高聲說：“許桐你快去把衣服洗了吧，幫媽媽減輕點負擔！”婆婆無暇顧及我們了，許桐得令抱著一堆臟衣服進了洗漱間。

慢慢的，許桐洗衣做飯的水平大大提高，我摸著寶貝身上干干凈凈的小衣服，夸贊道：“許桐平時不干活，干起來卻這么認真，這些小衣服都是他一點點用手搓洗的，還漂洗了三四遍。他今天做的那道湯，是照著菜譜來的，真好吃。”

婆婆哼了一聲：“他白天工作那么累，我能干的活兒就不讓他伸手。”我笑著打趣：“媽媽，其實你就是心疼兒子，就是寵著他，還嘴硬。”

婆婆像是被說中了什么：“我寵他！現在，我眼里就我孫子，他靠邊站了。”我順口試探道：“過段時間，我們想出去補個蜜月旅行，到時候，讓二姨來幫你帶寶寶，你能批準我們出去嗎？”婆婆先是一愣，想了很久，才委婉地說：“要不，等孩子長大點再出去？挺遠的……當然，你們說了算。”

這一幕，被站在門外的許桐盡收眼底。他偷偷地朝我豎起了大拇指。后來，他告訴我：這次蜜月旅行，是他三十年來第一次離媽媽那么遠。但是，他也是第一次發現，他與母親之間離得那么近。因為，無論走到天涯海角，他的心都留在了家里，那里有他的媽媽，那個人愛他惦記他；那里有他的兒子，那個小小的娃娃身上流淌著他的血，他遠在千里之外也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兒子出生以后，我終于理解我媽了。那些年，我是她活著的唯一指望。只可惜，我們一直沒有找準相處的距離。現在，我更明白了，將來怎么去愛我們的兒子。”說這些話時，我們坐在歸來的飛機上，窗外的天空格外的湛藍澄澈，一如我們的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