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映玲
深夜里,我輾轉難眠,常常對著天花板嘆息,叩問自己選擇了北京是不是錯誤,難道就這樣早早地被淘汰出局?我知道北京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自己競爭力有限,但我依然不甘心。
時光返回到十六年前,那一夜,全國上下一片歡騰。京城內燈火輝煌,人流涌動,彩旗飄揚,幾十萬首都群眾集擁到天安門廣場,歡慶申奧成功,用歌聲、笑聲、歡呼聲將內心的激動與興奮揮灑得淋漓盡致。娃兒爸爸那時已商調到北京工作,我和牙牙學語的娃兒并沒有趕上那個振奮人心的時刻,所有的熱鬧場面都是聽娃兒爸爸口述和從電視里、網絡上看到的。之前向往北京,之后北京就更像一塊巨大的磁鐵在祖國的心臟不斷地發出磁場的威力,以至于我毅然決然把嶺南老家的教師工作舍棄也在所不惜。幾天后我扛著大包小包、抱著娃兒,義無反顧地奔赴這塊大“磁鐵”。
我們把自己安頓在崇文與豐臺兩區的邊緣地帶,那是一棟墻體有些斑駁破舊的火柴盒式的筒子樓。說起筒子樓,許多老北京人并不陌生。我們住的那棟樓共5層,我們在頂層西北角的一間,面積不足15平米,好在家當不多,并沒有顯得特別擁擠。讓我受不了的是酷熱干燥的天氣。什么是“天地一大窯,陽炭烹六月(農歷)”,我這個從亞熱帶過來的人應該最有發言權吧,然而南方的“熱”在這里卻要“小巫見大巫”了。由于住在頂層,室頂隔熱效果差,大熱天整個屋子無異于加熱狀態下的陶瓷磚瓦窯,地板都是熱的,只好靠灑水來降降溫。樓里燈光昏暗,又窄又長,每層足足有20余間空間完全一樣的小屋,各屋門口兩邊還擺放著櫥柜、桌子、椅子等物件,放置些鍋碗瓢盆和土豆黃瓜之類,兩個人面對面通過樓道時往往要側身避讓。每層只有一個公共廚房和盥洗室。廚房錯時使用,早到的先做飯,晚來的就只好先觀摩別人的廚藝了。現在我能拿得出手的幾樣菜式,要歸功于當時鄰居大姐們手把手的指導。沒有浴室,大家就在盥洗室一角拉一塊布簾,趁著夜黑,三下五去二速戰速決沖洗一下,的確就跟打仗似的,因為外邊一大幫人等著沖洗呢。最不堪回憶的是公共廁所,每層有兩個,在樓道中間,雖說廁所男女分開,也極為不便,趕上高峰時段,只能憋著等,哪天鬧肚子就倒霉了,俗話說“官司不如屎尿緊”,不說也罷。家家都不設防盜門,門是清一色淺黃木門,門體很薄,鎖不鎖都一樣。只是門一關,就是自己私有的空間,大家在自己窄小的單元里各得其所,互不干擾。娃兒卻閑不住,常常挨家挨戶去串門,跟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們混熟了,就跟自家人似的。后來我一出門辦事,就把娃兒托付給大姐們輪流照看,把她們忙得不亦樂乎,哄娃兒玩,變著花樣給做好吃的。再后來大家陸續搬出筒子樓,娃兒還一直在回味那段夾雜著飯香的充滿人情味的日子。
那段時間,我總是提醒自己不忘初心,夢還在,就要不停地寫,然而寄出去的稿子常常如泥牛入海。北京一家雜志社的編輯告訴我,十月份的稿子都要壓到明年初才能發表,現在的純文學沒有多少人愿意看,他們也是在慘淡經營中。一股涼意襲了過來,我茫然不知所措。好在愛人非常理解,時不時給我鼓勁。
我很快就發現,南北氣候的差異、居住條件的簡陋、各種習慣的不同等等都沒有給我們造成多大的影響,而靠娃兒爸爸那點微薄的工資根本支付不了北京昂貴的生活費用,這才是問題的關鍵,生活上的捉襟見肘很快讓家庭陷入窘迫。
我把偉大的文學夢擱置起來,投身到水深火熱的現實中去。我開始參加計算機、普通話等各種培訓,并通過各種方式求職。求職的路是辛酸的,偶爾有一兩個學校需要教師,要不就是在郊區照顧不了娃兒的生活,要不就是認為南方人普通話不標準,連面試的機會都不給。有些單位不招三十歲以上的員工,更有甚者,個別公司使手段坑人,只收取報名費卻不錄用,或者錄用后試用期滿便打發你走人。我有次被聘到北京虎坊橋一家廣告公司做文案,起早貪黑熬夜加班寫廣告軟文,幾個月下來分文無收,多次找老板要工資,他卻杳如黃鶴,后來只好作罷,留在心里的是久久的不平與屈辱,還有無可奈何。
回想讀書期間,自己一直品學兼優,書畫和文學創作還得過獎。畢業后,在家鄉任教,一教就是十余年,也算是桃李滿園。我一直不敢有所松懈,唯恐落后于時代,擔心被淘汰。到處碰壁后,感覺北京并不需要我,沒了工作的我甚至成了家里的累贅、北京的累贅。彷徨與失落使我先前的價值感蕩然無存,一時間陷入了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困境。深夜里,我輾轉難眠,常常對著天花板嘆息,叩問自己選擇了北京是不是錯誤,難道就這樣早早地被淘汰出局?我知道北京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自己競爭力有限,但我依然不甘心。
就在感覺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的時候,一則社招信息如救命稻草般讓我絕處逢生。那天娃兒又跑到鄰居阿姨家玩去,我在網上捕捉各種招聘信息。突然看到某區文化委向社會公開招聘文化干部,要求有藝術專長并熱愛文化事業,先要提交本人近期作品,再等筆試通過了才能進入面試。面試內容豐富,既有答辯又有現場才藝展示。這不正是為我量身定做的嗎?激動得心兒一陣狂跳。慎重填寫完報名信息后,立馬就把從老家帶過來的畫具一應找出,幾個月沒碰過的畫紙都蒙上厚厚的灰塵。整整用了半個月時間,完成了《夏荷》和《兩只小花貓》兩幅工筆畫,自我感覺良好。然后興致勃勃地從書店買回有關文化服務方面的書籍開始進行惡補。成績很快公示在新世界商場北側的人才服務大廳門口。當我從名單里看到自己的名字和成績時,心情反而變得異常平靜,我覺得收獲和付出是相符的。面試在區文化委進行,答辯很激烈,但我印象最深的還是現場才藝展示那個環節。真的太坑了!考場上準備了筆墨紙硯,紙是“生宣紙”,墨是“一得閣”,筆是一支沒有筆鋒的羊毫,簡直是袖珍版的笤帚嘛,不知道是臨時找不到好毛筆呢,還是故意為難我們。當時我果斷地選擇了寫意——亂石中的蘭花,雖然運筆不流暢,落筆無神韻,但筆法和物象還是十分可取的。就這樣,我成了一名基層文化工作者。
后來因工作需要被抽調到其他部門工作,根本與文化不沾邊。不過無論在哪個部門工作,我都把處女座的嚴謹和苛刻發揮到了極致,又幸運地遇到了亦師亦友的好同事、好領導,取得了成績,贏得了贊譽。2008年北京舉辦奧運會期間,我與同事一起值班兩個月,做好地區維穩工作,還組織群眾到奧運中心為奧運健兒加油鼓勁,終于實現了“為這個城市、為奧運盡微薄之力”的夢想。但夢想是沒有終點的,我一直在路上!
回顧這段心路歷程,在曲折中留下了足跡,在挫敗中豐富了靈魂,在平凡中懂得了隨緣自適。特別贊賞東坡先生“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曠達與樂觀,“有夢無悔十六年,此心安處是吾鄉”便是我此刻心靈的回響。
責任編輯 張琳琳endprint